菲利普已在海德堡呆了三个月。一天早晨,教授太太告诉他有个名叫海沃德的英国人要住进这寓所来,就在当天晚上吃饭时,他见到了一张陌生面孔。连日来,这屋子里的人一直沉浸在兴奋之中。首先,经过教授太太母女俩低三下四的恳求,加上含而不露的恫吓,另外天知道还耍了些什么鬼花招,那位与特克拉小姐订婚的英国青年的父母,终于邀请她去英国看望他们。她动身时,随身带了一本水彩画册,有意显示一下自己的多才多艺,另外还带去一大捆情书,以证明那位英国青年在孽海中陷得有多深。一星期之后,赫德威格小姐又春风满面地宣布,她的意中人,那位轻骑兵中尉,就要偕同父母前来海德堡。中尉的父母一则吃不住宝贝儿子死皮赖脸的纠缠,二则对赫德威格小姐的父亲主动提出的那笔嫁妆动了心,终于同意来海德堡同这位少女结识一下。会面的结果尽如人意,赫德威格小姐洋洋得意地把情人领市立公园,让欧林教授家所有的人一睹丰采……那几位紧靠教授太太端坐上席的老太太,平时一向沉静端庄,今晚却显得心绪不宁。当赫德威格小姐说她要立即启程回家去举行订婚仪式时,教授太太毫不吝惜地说,她愿意请大家喝Maibowle,聊表祝贺之意。欧林教授颇为自己调制这种淡雅、香醇的酒的手艺感到自豪。晚餐后,在客厅的圆桌上隆重地摆上了一大碗掺苏打水的白葡萄酒,碗里还漂着一些香草和野生草莓。安娜小姐拿菲利普打趣,说他的情人要甩下他走了,菲利普听了浑身不白在,有种说不出的惆怅之感。赫德威格小姐唱了好几支歌子,安娜小姐演奏了《婚礼进行曲》,教授唱了《DieWachtamRhein》。沉浸在这样的欢乐气氛之中,菲利普很少留意那位新来的房客。刚才吃晚饭时他俩面对面坐着,但菲利普净忙着同赫德威格小姐拉扯絮叨,而那位陌生人不懂德语,只顾一个人埋头吃饭。菲利普注意到他系了条淡蓝色的领带,单因为这一点,菲利普就陡然心生厌恶。此人二十六岁,眉清目秀,蓄着波浪形的长发,时而还漫不经心地抬手抚弄一下。一双蓝色的大眼睛,不过是很淡很淡的蓝色,眼神里颇带几分倦怠之意。胡子刮得精光,尽管嘴唇薄薄的,但整个口形很美。安娜小姐对于相面术很感兴趣,她要菲利普日后留神一下,那陌生人的头颅外形有多匀称,而他脸庞的下部却显得松软。那颗脑袋,她评论说,是颗思想家的脑袋,但他的下颚却缺少个性。这位注定了要当一辈子老处女的安娜小姐,生就一副高高的颧骨和一只怪模怪样的大鼻子,特别注重人的个性。就在他们谈论此人长相的时候,他已离开大伙儿,站在一旁冷眼观看这闹哄哄的一群人,怡然自得的神态中微带几分傲慢。他身材修长。这会儿,他有意摆出一副风雅不俗的仪态。维克斯,那几个美国学生中的一个,见他独自站在一旁,便跑去同他搭讪。他们两位形成了奇怪的对照:那个美国人穿戴整洁,上身穿一件黑色外套,下身套一条椒盐色的裤子,长得又瘦又干俾,举止神情之中多少掺着点教士的热忱;而那个英国人呢,穿着一身宽松的花哨的呢服,粗手粗脚,举动慢条市里。
菲利普直到第二天才同新来的房客讲了话。午餐前,他们发现就自已两个站在客厅前的凉台上。海沃德向他招呼说:
"我想你是英国人吧?"
"是的。"
"这儿的伙食老是像昨晚上的那么差劲?"
"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
"糟透了,是不?"
"糟透了。"
菲利普一点儿没觉着伙食有什么不对头。事实上,他不但吃起来津津有味,而且食量颇大。但是,他可不想让人看出自己在吃的方面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