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跑出来。俺听到仪门外的大院里,枪声、火声、喊叫声混成了一片,血的气味和火的气味冲进了俺的鼻子,银色的月光突然间变得血红了。
俺们沿着东边的更道往北跑,希望跑到后花园里去逃生。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多,头上还有枪子儿在飞行。当俺们跑到东花厅一侧的小厨房时,侯小七的身体往上耸了好几耸。他抓着俺手的手无力地滑脱了,一股绿油油的血,就像刚榨出来的油,冒着热气,从他的背上窜了出来。正当俺手足无措时,一只手拉住俺的手,把俺拖离了狭窄的更道。在一侧身的光景里,俺看到士兵们沿着更道奔跑过来。
原来是知县的夫人把俺拖进了知县的私宅东花厅。她伸手摘去了俺的破草帽,又把俺身上的大褂扒下来,随手卷成一个团,推开后窗往外扔。她把俺推进了顶子床,让俺躺下,还给俺盖上了一条被子。两边的蓝布幛子放下来,知县夫人被隔在了外边,俺的眼前一片漆黑。
俺听到士兵们吵吵嚷嚷地追到后花园里去了,两边更道里,前后堂院和左右跨院里,整个的县衙里,吵嚷声此起彼伏。终于,最可怕的时刻到了:东花厅的院子里,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俺听到有人说:"都统大人,这是知县大人的私宅!"随即就响起了鞭子抽打到人身上的声音。俺看到幔子一掀,一个只穿着单衣的冰凉的肉体钻进了被窝,与俺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了一起。俺知道这是夫人的身体,这是俺的心上人钱丁曾经抱过的身体。接下来就响起了敲门声。敲门声变成了砸门声,俺与夫人搂抱在一起,俺感到她的身体在颤抖,俺知道俺的身体抖得比她更厉害。俺听到房门豁朗朗开了。知县夫人把俺推到床边,用被子把俺遮盖得严严实实,然后她就把幛子撩开半边。俺知道夫人一定是一副云鬓散乱、衣领半开、从睡梦中被惊醒的模样。俺听到一个汉子粗鲁地说:
"夫人,遵照袁大人的命令,卑职前来搜捕刺客!"
夫人冷笑一声,道:
"都统大人,我外祖父曾国藩当年领兵打仗,为了严明军纪,争取民心,维护纲常,制定了一条铁打的纪律,那就是为兵者不进入家内宅,看样子由袁世凯袁大人一手训练出来的新军,已经把这条纪律废了!"
"卑职不敢,卑职冒犯夫人,还望夫人怨罪!"
"什么敢不敢?什么冒犯不冒犯?该搜的你们也搜了,该看的你们也看了。你们就是欺负我们老曾家已经衰败,朝中无人,才敢这样胆大妄为!"
"夫人言重了,卑职一介武夫,唯上司命令是听!"
"你去把那袁世凯给我叫来,我要向他请教,天下可有这样的道理?半夜三更,派兵侵入人家内室,辱人家眷,毁人名节,他袁世凯还是大清朝的臣子吗?他袁大人家中难道没有妻妾儿女吗?俗言道,士可杀而不可辱,女可死而不可污,我要以死向袁世凯抗争!"
正在此时,就听到外边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低声说:
"知县大人回来了!"
夫人放声大哭起来。
知县冲进房子,百感交集地说:
"夫人,下官无能,让你受惊了!"
四
轰走了都统和他的士兵,关闭了门窗,吹熄了蜡烛,月光从窗棂子射进来,房间里有的地方明亮有的地方幽暗。俺从那张顶子床上爬下来,低声道:
"谢夫人救命之恩,如果有来世,就让俺给夫人当牛做马吧!"
言罢,俺抽身就要往外走。她伸手扯住了俺的衣袖。俺看到她的眼睛在幽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