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从晋王府出来,宋献策仍在外面等他,因军师府设在太原北边的阳曲县衙,距此不远,二人都没有骑马,就这么走回去。早春二月,悠悠的月光照着寒浸浸的大地,四周一片银色,大街上静悄悄的,只有巡逻的士兵杂沓的脚步声,间或伴有从小巷深处传来的婴儿的啼哭声。
“任之,你好像有些不乐?”走了大约好几丈远了,宋献策回头望望灯火辉煌的晋王府,见李岩像有心事,又说,“皇上将你单独留下,还是为了那事吗?”
李岩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地说:“又是又不是。”
四年前,闯王李自成率队伍进入河南,时在江湖卖卜的宋献策也加入了大顺军队伍。浑名“宋矮子”的宋献策不但面目奇丑,且身材矮小,除了识几个字,会奇门遁甲,能为人算八字、测流年外,一无所长,手无缚鸡之力,既提不动刀枪,也上不得战阵,但俗话说得好:兔子靠嘴狼靠牙,各有各的谋生法——时天下大乱,各种流言蜚语蜂起,什么推背图、烧饼歌,应有尽有,上面都是假托袁天罡、李淳风的名字,预测后事,说谁人当出,有多少年天下,众人都有些信,又不全信。宋献策不知从哪里也弄来一卷古书,虽然纸张已发黄,周边也很破旧,但上面却有很多画页,画下还配有诗句,巧的是其中有一副画,上面画的是一只肥猪,被一个壮汉一箭射中,嚎叫着倒地身亡。宋献策将这画册献与李自成,并于一边煞有介事地介绍说,这肥猪就是指当今的崇祯皇帝朱由检,因为猪朱谐音,而这壮汉分明就指李闯王,因为诗上说:红颜老,李继朱;十八子,主神器。红颜不就是影射一个朱字么?而“十八子”不就是一个李字么?看来,您上应天命,是真龙天子临世。
李自成得此图谶不由大喜,消息传开后,将士们无不欢欣鼓舞,都认为事有前定,闯王当有天下无疑。李自成当即封宋献策为军师,与他畅谈古今,纵论天下大势,每日不离左右,就是军国大事,也无不与宋军师商量。
宋献策与李岩为莫逆,李岩后来加入大顺军,实赖宋献策的推介,眼下虽为正副军师,关系却不止是一般的同僚,今晚李岩被皇上留下谈话,宋献策估计是为了军纪的事,便留下等李岩,想对他进行一番告诫,见李岩心事沉沉,便谆谆言道:
“任之,年初山人便说了,让你担任这个使命,皇上虽然期望殷殷,你却不可操之过急,得慢慢劝诱,须知这班将军们以前打家劫舍,大碗吃酒肉、大枰分金银,早已养成了这性格,尤其是刘大将军,他一向作风粗疏,哪能由你骤然给他上个笼头?就是他在皇上面前那口吻,论起来无人臣之礼,但他们本是共患难的朋友,平时就称兄道弟搞惯了,一时改不了,皇上不是也要忍耐吗?”
李岩摇摇头说:“你不说我也有这看法,刘大将军怎么能这样呢,皇上早已称帝,打下北京,便要正式行登基大典,难道金殿之上,也这么你我相称?”
宋献策微笑着说:“这就要看皇上的涵养功夫了,严子陵加足于帝腹,不是传为千古佳话吗?你看皇上可有当年汉光武那胸怀?”
李岩沉吟半晌,吞吞吐吐地说:“这个可不好说,今晚他交代我一件事,我就一直猜不出他的真意呢。”
宋献策见他神色不对,忙追问道:“交代你什么事?”
李岩虽犹犹豫豫,但还是把皇上给他的新使命说了出来。宋献策一听,不由微笑,说:
“古人说得好,天之高,地之厚,君王之心摸不透。且不说他这么安排有什么不妥,至少从今往后,你我事君,可要谨慎为上。”
面对好友的劝谏,李岩口里虽没说什么,心里却不以为然。
回到自己的住处,夫人红娘子早迎了上来。此番大顺军北上,所有眷属包括皇后高桂英,全留在长安,只有红娘子是个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