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要走?怔怔的望着他下楼而去,转身伏到窗前看时,见他背着一个小包袱在肩上,已走到街心,回过头看见家树,点着头笑了一笑,竟自开着大步而去。
家树一想,这事太怪。这老头子虽是豪侠的人,可是一样的儿女情长,上次他带秀姑送我到丰台,不是很依恋的吗?怎么这次告别,极端的决绝,看他表面上镇静,仿佛他心里却有一件急事要办,所以突然的走了。他十几年前本来是个绿林中的人物,难保他不是旧案重提;又这两天秀姑冒充佣工,混到刘家去,也是极危险的事,或者露出了什么破绽,也未可知。心里这样踌躇着,伏在栏杆上望了一会,便会了酒饭帐,自回家去。到了家里,桌上却放了一个洋式信封,用玫瑰紫的颜色墨水,写着字,一望而知是何丽娜的字。随手拿起来拆开一看,上写着:“家树,今晚群英戏院演全本《能仁寺》,另外还有一出《审头刺汤》;是两本很好的戏,我包了一个三号厢,请你务必赏光。你的好友丽娜。”家树心里,本是十分的烦闷,借此消遣也好。
吃过晚饭以后,便上戏院子包厢里来,果然是何丽娜一个人。她见家树到了,连忙将并排那张椅子上夹斗篷拿起,那意思是让他坐下,他自然坐下了。看过了《审头刺汤》,接上便是《能仁寺》。家树看着戏,不住的点头,何丽娜笑道:“你不是说你不懂戏吗?怎么今晚看得这样有味?”家树笑道:“戏不戏罢了,我是很赞成这戏中女子的身份。”何丽娜道:“这一出《能仁寺》和《审头刺汤》连续在一处,大可玩味。设若那个雪艳,有这个十三妹的本领,她岂不省得为了报仇送命!”家树道:“天下事哪能十全。这个十三妹,在《能仁寺》这一幕,实在是个生龙活虎,可惜作《儿女英雄传》的人,硬把她嫁给了安龙媒,结果是作了一个当家二奶奶。”何丽娜道:“其实天下哪有像十三妹这种人,中国人说武侠,总会流入神话的。前两天我在这里看了一出《红线盗盒》,那个红线,简直是个飞仙,未免有点形容过甚。”家树道:“那是当然,无论什么事,到了文人的笔尖,伶人的舞台上,都要烘染一番的。若说是侠义之流,倒不是没有。”何丽娜道:“凡事百闻不如一见,无论人家说得怎样神乎其神,总要看见,才能相信。你说有剑侠,你看见过没有?”家树道:“剑仙或者没有看见过,若说侠义的武士,当然看过的。不但我见过,也许你也见过,因为这种人,绝对不露真面目的,你和她见面,她是和平常的人一样,你哪里会知道。”何丽娜道:“你这话太无凭据了,看见过,自己并不知道,岂不是等于没有看见过一样!”家树笑道:“听戏吧,不要辩论了。”这时,台上的十三妹,正是举着刀和安公子张金凤作媒,家树看了只是出神。一直等戏完,却叹了一口气。何丽娜笑道:“你叹什么气?”家树道:“何小姐这个人,有点傻。”何丽娜脸一红,笑道:“我什么傻?”家树道:“我不是说你,我是说台上那个十三妹何玉凤何小姐有点傻。自己是闲云野鹤,偏偏要给人家作媒,结果,还是把自己也卷入了漩涡,这不是傻吗?”何丽娜自己误会了,也就不好意思再说,一同出门。到了门口,笑着和家树道:“我怕令表嫂开玩笑,我只能把车子送你到胡同口上。”家树道:“用不着,我自己雇车回去吧。”于是和她告别,自回家去。
到家一看手表,已是一点钟,马上脱衣就寝。在床上想到人生如梦,是不错的;过去一点钟,锣鼓声中,正看到十三妹大杀黑风岗强梁的和尚,何等热闹;现时便睡在床上,一切等诸泡影。当年真有个能仁寺,也不过如此,一瞬即过。可是人生为七情所蔽,谁能看得破呢?关氏父女,说是什么都看得破,其实像他这种爱打抱不平的人,正是十二分看不破。今天这一别,不知他父女干什么去了?这个时候,是否也安歇了呢?秀姑的立场,固然不像十三妹,可是她一番热心,胜于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