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了,人也够疲倦的了,将信向桌上一本书里一夹,便上床睡了。
次日早上,还不曾醒过来。何丽娜又来看他的病,见他在床上睡的正酣,未便惊动,就到桌上打开墨盒,要留上一个字条。忽见昨日夹着字条的书本,还在那里,心想这书里或者不止这一张字条,还有可寻的材料也未可知。于是又将书本翻了一翻,只一掀,那一封信就露了出来。信上写着:后门内邻佛寺胡同二十号关秀姑女士收启。何丽娜看了,不由心里一跳。回头一看家树,依然稳睡,只得心里将这地址紧紧的记下了,信还夹在书里,也不留字条,自出房去了。家树醒来,已是十点钟,马上漱洗毕,上医院看病,中途经过邮局,将带在身上给秀姑的信,就投寄了。到了医院里,仔细检查,也没有什么大病,医生开了药单,却叫他多多的到公园里去散步,认为非处在良好的环境解放心灵不可。今天吃了这药,明天再来看。家树急于要自己的病好,自然是照办。这医院,便是上次寿峰养病的所在,那个有点近视的女看护,一见迎了上来,笑道:“樊先生!密斯关好吗?”家树点了点头,女看护道:“密斯关怎样不陪看来呢?”家树笑道:“我们也不常见面的。”说着就走开了。
到了次日下午,家树上医院来复诊。一进门,就见那女看护向这里指着道:“来了来了。”原来秀姑正站着和她说话,是打听打听家树来没有来呢。秀姑一见,也不和女看护谈话了,自迎上来。她见家树时,帽子拿在手上,蓬蓬的露出一头乱发,脸上伸出两个高拱的颧骨来,这就觉得上面的眼眶,下面的腮肉,都凹了进去。脸上白得像纸一般,一点血色没有,只有穿的那件淡青秋罗长衫,飘飘然不着肉,越是现出他骨瘦如柴了。秀姑呦了一声道:“几天不见,怎么病得这样厉害?你是那晚让雨打着,受了凉了。”家树道:“我很感谢大姑娘照顾。”说着,回头四周看了一看,见没有人,因低声道:“我有一件大事,要拜托大叔!今天约大叔来,大叔没来吗?”秀姑沉吟了一会道:“是!你有什么话,告诉我是一样的。”二人说着话,走到廊上,家树在一张露椅上坐下了,因道:“我这病是心病……”秀姑站在他面前,脸就是一红。家树正着色道:“也不是别的心病,就是每天晚晌,我都会做可怕的梦,梦到凤喜受人的虐待。咋晚又梦见了,梦见她让人绑在一根柱子上,头上的短头发披到脸上和口里,七八个大兵围着她,一个大兵,拿了藤鞭子,在她身上乱抽;她满脸都是眼泪,张着嘴叫救命,有一个抽出手枪来,对着她说:你再嚷就把你打死。我吓醒了,一身的冷汗,将里衣都湿透了。我想这件事,不见得完全是梦,最好能打听一点消息出来才好。这事除了大叔,别人也没有这大的能耐。”秀姑笑道:“樊先生你这样一个文明人,怎么相信起梦来了呢?你要知道她现在很享福,用不着你挂念她的。”家树道:“虽然这样说,可是这是猜想的话,究竟在里面是不是受虐待,我们哪会知道?况且我这种恶梦,不是做了一天,这里面恐怕总不能没有一点缘故!”秀姑见他那种忧愁的样子,两道眉峰,几乎紧凑到一处去。他心中的苦闷,决不是言语可以解释的。便道:“樊先生!你宽心吧。我回去就可以和家父商量的;好在他是熟路,再会看一趟,也不要紧。”家树便带一点笑容道:“那就好极了。什么时候回我的信呢?”秀姑想了一想,笑道:“你身体不大好,自然是等着回信的,三天之内吧。”家树站了起来,抱着拳头,微微的向秀姑拱了拱手,口里连道:“劳驾!劳驾!”秀姑心里虽觉得不平,可是见他那可怜的样子,却又老大不忍,陪着他挂了复诊的号,送着他到了候诊室,看到他由诊病室又出来了,然后问他医生怎么说,要紧不要紧?家树笑道:“你瞧,我还能老远的到医院来治病,有什么要紧。不过他总说我精神上受了刺激,要好好的静养,多多上公园。”说着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