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夜下来,各处有雀叫,各处有炊烟,龙朱废然归家了。那想作新郎的矮奴,跟在主人的后面,把所有的花丢了,两只长手垂到膝下,还只说见到了她非抱她不可,万料不到自己是拿这女人在主人面前开了多少该死的玩笑。天气当时原是夜下来了。矮奴是跟在龙朱王子的后面,想不到主人的颜色。一个聪明的仆人,即或怎样聪明,总也不会闭了眼睛知道主人的心中事!
龙朱过的烦恼日子以昨夜为最坏。半夜睡不着,起来怀了宝刀,披上一件豹皮褂,走到堡墙上去外望。无所闻,无所见,入目的只是远山上的野烧明灭。各处村庄全睡尽了。大地也睡了。寒月凉露,助人悲思,于是白耳族的王子,仰天叹息,悲叹自己。且远处山下,听到有孩子哭,好象半夜醒来吃奶时情形,龙朱更难自遣。
龙朱想,这时节,各地各处,那洁白如羔羊温和如鸽子的女人,岂不是全都正在新棉絮中做那好梦?那白耳族的青年,在日里唱歌疲倦了的心,作工疲倦了的身体,岂不是在这时也全得到休息了么?只是那扰乱了白耳族王子的心的女人,这时究竟在什么地方呢?她不应当如同其他女人,在新棉絮中做梦。她不应当有睡眠。她应当这时来思索她所歆慕的白耳族王子的歌声。她应当野心扩张,希望我凭空而下。她应当为思我而流泪,如悲悼她情人的死去。……但是,这究竟是什么人的女儿?
烦恼中的龙朱,拔出刀来,向天作誓,说,“你大神,你老祖宗,神明在左在右:我龙朱不能得到这女人作妻,我永远不与女人同睡,承宗接祖的事我不负责!若是爱要用血来换时,我愿在神面前立约,斫下一只手也不悔!”
立过誓的龙朱,回到自己的屋中,和衣睡了。睡了不久,就梦到女人缓缓唱歌而来,穿白衣白裙,头发披在身后,模样如救苦救难观世音。女人的神奇,使白耳族王子屈膝,倾身膜拜。但是女人却不理,越去越远了。白耳族王子就赶过去,拉着女人的衣裙,女人回过头就笑。女人一笑龙朱就勇敢了,这王子猛如豹子擒羊,把女人连衣抱起飞向一个最近的山洞中去。龙朱做了男子。龙朱把最武勇的力,最纯洁的血,最神圣的爱,全献给这梦中女子了。
白耳族的大神是能护佑于青年情人的,龙朱所要的,业已由神帮助得到了。
今日里的龙朱,已明白昨天一个好梦所交换的是些什么了,精神反而更充足了一点,坐到那大凳上晒太阳,在太阳下深思人世苦乐的分界。
矮奴走进院中来,仍复来到龙朱脚边伏下,龙朱轻轻用脚一踢,矮奴就乘势一个斤斗,翻然立起。
“我的主,我的神,若不是因为你有时高兴,用你尊贵的脚踢我,奴仆的斤斗决不至于如此纯熟!”
“你该打十个嘴巴。”
“那大约是因为口牙太钝,本来是得在白耳族王子跟前的人,无论如何也应比奴仆聪明十倍!”
“唉,矮陀螺,你是又在做戏了。我告了你不知道有多少回,不许这样,难道全都忘记了么?你大约似乎把我当做情人,来练习一精粹的谄媚技能罢。”
“主,惶恐,奴仆是当真有一种野心,在主面前来练习一种技能,便将来把主的神奇编成历史的。”
“你是近来赌博又输了,总是又缺少钱扳本。一个天才在穷时越显得是天才,所以这时的你到我面前时话就特别多。”
“主啊,是的。是输了。损失不少。但这个不是金钱;是爱情!”
“你肚子这样大,爱情总是不会用尽!”
“用肚子大小比爱情贫富,主的想象是历史上大诗人的想象。不过,……”矮奴从龙朱脸上看出龙朱今天情形不同往日,所以不说了。这据说爱情上赌输了的矮奴,看得出主人有出去的样子,就改口说:“主,今天这样好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