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时即使再忙乱再烦,我依然心存感激。我知道我所带领的法医系统,就算不是全世界最好的,也属全国最优秀的。我同时还兼任国内第一所法医专校,弗吉尼亚法医科学及医学研究院的院长。在一栋难得的先进大楼里,我可以完成所有工作。
这栋占地十三万平方英尺、耗资三千万的建筑名为“近代生物技术”,是生物科学研究园区的核心所在。这个园区经过多年对老旧百货公司和废弃大楼的逐步翻新而终于成形,它那砖墙玻璃外观为里士满的风貌平添一抹优雅,而生物技术也让这个从北方的侵略者发射最后一发枪弹以来又长期饱受摧残的城市重新充满活力。
八十年代我初来里士满时,它还是个凶杀案发生率长年排全国第一的城市。许多企业纷纷迁往邻近城镇,入夜后街上人影难觅。不过这已成为过去,现今的里士满正逐渐蜕变为科学和文明之城,老实说我以前可没敢这么奢望。我坦承,一开始我实在恨透了这个城市,至于原因,则远非马里诺对我的排斥或者我对迈阿密的怀念这么简单。
我相信每个城市都有性格,这取决于居住其中并对其实施治理的人的能量。黑暗时期的里士满人是那么顽固、目光短浅,他们以受创的自尊紧守着逝去的光荣历史不放。如今它的治理者正是昔日受人支配、甚至奴役的那群人。这里一度充斥着疯狂的排外气氛,我这样的外来人颇受歧视与隔阂。多年来我在此地探查到的旧伤和轻蔑之迹就如同我在尸体上验出的伤痕那样真实。夏季,我便感受到一股深沉的哀伤在沼泽上和无边无际的松树林间回荡,沿着河流漂游,缠绕着残酷战争所遗留的砖桩、铸造厂和战俘集中营的伤口。我心生怜悯,不再怀疑里士满。而今晨,我悲伤渐增,内心纠结,觉得是它不相信我了。
窗外,市区天际线上映着深入云霄的建筑剪影,雪花纷扬,天空朦胧一片,我出神地望着。办公室的电话响个不停,走廊上人影穿梭。我担心州政府和市政府今天会停止办公,但愿我回来的第一天不会发生这种事。
“罗丝?”我呼唤在隔壁办公室里的秘书,“你看气象预告了吗?”
“下雪。”她的声音飘了回来。
“看得出来。他们今天没休息吧?”我伸手端起咖啡,暗自惊叹这场让整个城市冻结的白色风暴。就整个州而言,冬天的美丽雪景通常只出现在夏洛茨维尔以西、弗雷德里克斯堡以北的地区,里士满则不在其中,究其原因,据说是冷空气一抵詹姆斯河便立刻升温,雪花于是变成冰冷的雨水横扫过来,势比格兰特①率领的军队。
“大约会有八英寸的积雪量。傍晚雪可能会逐渐变小,最低气温只有零下五六度。”罗丝大概正在上网查询最新气象消息,“未来几天最高气温也都在冰点以下。看来今年会有个白色圣诞了,很棒吧。”
“罗丝,你圣诞节有什么打算?”
“就那样啦。”她的声音又飘了过来。
我瞄了眼成堆的案件档案和死亡证明书,推开电话留言条、邮件和办公室备忘录。办公桌的桌面都看不见了,我无处下手。“八英寸?会不会发布全国性的紧急通告?”我问,“我们得查一下除了学校还有什么机构会临时放假。我的日程里还有什么没被取消的事吗?”
罗丝放弃吼叫,走进我的办公室来。她身穿一套灰色裤装,内搭白色套头毛衣,一头灰发绾了个法国髻,看上去精干利落。她翻开那本从不离身的大日程簿,手指在上面滑过,视线透过厚厚的镜片随之移动。“重点是,还不到八点呢,就送进来六件案子了。”她说,“你还得上法庭作证,不过我预感会取消。”
“哪个案子?”
“我看看。梅奥·布朗。我怎么不记得了。”
“掘尸案。”我记得,“是粧毒杀事件,相当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