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的尊荣威重,是到了顶点之后,渐由邢夫人一党使心用计将她推向下坡路的。但她的祸不单行实在也是可惊可叹:先是得了严重的血症,后是老太太一没了,众人群起报复,也真像薛小妹的怀古诗谜所说:“壮士须防恶犬欺”,家下刁奴也不饶她。她遭了官司,受过她惩治的冤家对头们都出来揭她的罪状。一时之间,群情汹汹,真有忽喇喇大厦一下子坍塌、险恶万分的情势!
可是,唯有平儿一个是深知凤姐的人。人人都说凤姐“厉害”,平儿却能指出:家里的这些“管事的”媳妇们,那一个是好惹的?凤姐也内心畏惧她们三分。
凤姐怜惜人材、乐于助人的一面,也被她的“厉害”掩盖了,——她怜惜香菱的身世命运,她怜惜邢岫烟的贫寒和艰难尴尬的处境,她时常拿自己的珍物来打点支付外祟讨索的无餍之求,她见大丫环外出,为了体面,不惜以自己的衣饰来妆修打扮……。她的心田的这一面,平儿晓得。平儿更深为凤姐的不惜一切、忠心耿耿地百般支撑这个府的大局的辛劳苦楚——与她因此而得罪多人的危险形势忧虑。平儿觉得,凤姐也确有过错,但也是出于被迫之情而非尽由于自寻自取——如尤二姐之偷娶不法、夺她之位、使她无立足之境,又怎能单怪她这一面?平儿觉得凤姐确是世上女流中可佩、可慕、可敬、也十分可怜的奇才,不愧“脂粉英雄”这四个字的品论。
因此,凤姐官司一发,平儿是首先拿定主意,自己怎么受屈受苦,也要救助凤姐。凤姐的案情,是要传讯她的手下家人助手的。
来旺夫妇背叛了。
张材家的吓得魂都散了,经手的事情交代不上来,添加了混乱,大大不利于凤姐的案情。
这时,谁也救不了凤姐了。却还有一个平儿,还有一个小红。
当然,平儿与小红只知道房里的作为事项,外头的事情非她们所得而闻。然而——受贿三千两,坏了人家婚约,是有罪的,却并非直接杀害人命,人命是自尽的,这在律条上大有分别。
尤二姐一案,家庭妻妾纠纷,若说“虐待”,毫无实际可证;且二姐也是自尽,非人所害。
张华一案,虽说供词中可寻得凤姐曾有指使一条,而张华至今健在,并非因此致命,只能算作谋而未遂,难以罗织更大的罪名。
剩下的,便是私放众人月例公财以图私利的一案了。
一涉此案,放本收息的“户头”就多了,三亲六故,东邻北舍,这门那门,……这是没有账篇的来往,全凭中间过手人传递、走讨、收纳、计算、记忆……。
这么一来,别人的诬妄纠缠,下人的交代混乱,就纷如乱麻了。怎么办?平儿、小红便成了救命星,她们清晰的头脑与超人的记忆力,与别人两曹对词的说服口齿之才,直使断案听审的长官下吏无不惊奇叹服!
正像那年四月二十六芒种节下饯花盛会,小红第一次在稻香村向凤姐交差回话时那样,一张嘴能把“四五门子的事”说个清白,连凤姐也格外称赏叫好——“平姐姐说:奶奶刚出来了,他就把银子收起来了。才张材家的来取,当面称了与他拿去了。”
“平姐姐叫回奶奶说:旺儿进来讨奶奶的示下,好往那家子去的。平姐姐就把那话按着奶奶的主意打发他去了。”(凤姐又问怎么打发去了的——)“平姐姐说:我们奶奶问这里奶奶好。原是我们二爷不在家,虽然迟了两天,请奶奶只管放心。等五奶奶好些,我们奶奶还会了五奶奶来瞧奶奶呢。五奶奶前儿打发了人来说,舅奶奶带了信来了,问奶奶好,还要和这里的姑奶奶讨两丸延年神验万全丹。若有了,奶奶打发人来,只管送在我们奶奶这里,明儿有人去,就顺路给那边舅奶奶带去的。”当时李纨听了就说:嗳哟哟,这话我就不懂了——什么奶奶爷爷的一大堆!凤姐说: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