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昭宗李晔是一个生不逢时的天子。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他都不像是一个亡国之君。李晔二十二岁登基的时候,史书是这么评价他的:“昭宗即位,体貌明粹,有英气,喜文学,以僖宗威令不振、朝廷日卑,有恢复前烈之志!尊礼大臣,梦想贤豪,践阼之始,中外忻忻焉!”
这么一个英年即位、才德兼备、求贤若渴、锐意中兴的天子的确和他的父兄——懿、僖二宗毫无相似之处,倒是和宪宗、宣宗颇为神似。难怪朝野都为之感到欣喜,并对其寄予厚望。假使他早生几十年,也许完全有可能缔造出媲美于“元和中兴”和“大中之治”那样的政治局面。
然而,不幸的是,从昭宗李晔登基的那一天起,甚至从更早的时候起,大唐帝国就已经陷入一个无可挽回的亡国之局了。
简言之——李唐王朝气数已尽。
即便昭宗李晔有力挽狂澜之心、有振衰起弊之志;即便他拥有一个帝国拯救者所应具备的全部勇气、斗志、豪情、胆识、魄力、自信心、使命感,可他唯独缺了一样——时代条件。
他缺乏能够让他一展身手的时代条件。
天时、地利、人和,他一样也没有。所以说,事实上他拥有的只有他自己,以及他全部的梦想。
仅此而已。
他像一个孤独的拯救者,置身于千千万万个帝国终结者的包围圈中,左冲右突,奋力厮杀,可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只是一个单兵。
一个疲惫绝望的单兵。
一个无人喝彩的单兵。
一个苟延残喘的单兵。
一个没有同盟、没有援军,终将力竭身亡的单兵。
公元888年,唐昭宗李晔登基的时候面对的是一座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江山。
他从昏庸无能、奢侈淫逸的父兄手中接过来的纯粹是一个烂摊子。
李晔知道,要收拾这个烂摊子可谓难如登天。
但他坚信——这并非不可能。
虽然要做的事很多,要走的路很长,但是昭宗李晔并没有丝毫的畏难和疑惧,而是显得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并且一即位就迫不及待地迈出了第一步。
他要收拾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田令孜。
虽然田令孜现在对朝廷已经不构成什么直接的威胁,但是昭宗要收拾他的理由依然很充分。首先,他是僖宗朝的大权宦。在李晔看来,僖宗之所以骄奢荒淫,帝国之所以叛乱蜂起,长安之所以饱受践踏,圣驾之所以两度播迁,其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田令孜。其次,田令孜转任西川监军不久,僖宗就已经下诏将他流放端州,可他仗着西川节度使陈敬瑄这把保护伞,竟然违抗诏命,拒不启程。可见田令孜的问题已经不仅是权宦祸乱朝政的问题,更是与强藩内外勾结、架空中央的问题。所以,昭宗现在拿他和西川开刀,既是为了维护朝廷纲纪、重建朝廷威权,又是为了杀一儆百,震慑各方的割据军阀。
最后,或许也是一个不便明说的理由——昭宗李晔想报仇。
那是私仇。
让昭宗李晔刻骨铭心的私仇。
那是广明元年(公元880年)的冬天,黄巢杀进了长安,当时的寿王李杰跟随僖宗仓皇出逃。由于事发仓促,没有准备足够的马匹,所以除了僖宗和田令孜之外,其他的亲王都只能步行。当时寿王才十四岁,走到一片山谷的时候,再也走不动了,就躺在一块石头上休息。田令孜策马上前,催促他上路。寿王说:“我的脚很痛,能不能给我一匹马?”田令孜冷笑:“这里是荒山野岭,哪来的马?”说完挥起一鞭狠狠地抽在寿王身上,驱赶他动身。那一刻,寿王李杰回头深深地看了田令孜一眼,一句话也没说就一瘸一拐地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