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雷炸死了两个伪军,有人说是八路干的。翠儿对这事心存怀疑,八路不就是郭铁头郭队长么?怎么就不和自己打个招呼?地雷显然是头天晚上埋的,那玩意又不认人,万一那天先出去的是村里人呢?不也炸个稀烂?
田中一龟封锁了板子村,一家家关在门里。听说别的村儿都是拉到村口吓唬,又是狼狗又是刺刀的,可这个田中却不是,他带着汉奸刘、两个鬼子和三个伪军,大白天一家家敲门,鞠躬作揖还带着礼物。进了屋他还上炕,两条长腿盘起来,就像要产卵的螳螂。伪军站在院里守着,连口水都不敢喝。炕上的田中一点也不凶巴巴的,他还笑呵呵着呢。他只是耐心地问问题,一个个不紧不慢地问。汉奸刘也翻译得明白,大多是你们听到了什么,你们见到了什么,这几天你做了什么,你们怀疑什么,你们需要什么,你们对皇军和皇协军还有什么意见?等等。村民们开始吓得要尿炕,生怕鬼子将他们掐死在炕上,可听了一阵便去了紧张,一五一十地和他唠着。田中等人还在谢白举老汉家里吃了饭,付了钱。那钱吃这十顿饭也够了。谢白举捧着钱不敢要,田中却坚持留下,鞠着躬出了门儿。
到翠儿这儿已是下午。翠儿早听见他们在左邻右舍进进出出,心狂跳了一个上午。她甚至想过逃跑,但这怎么可能?带着有根还能翻山越岭,又多了个拉脚的有盼,跑得脱才怪。翠儿抱着有盼坐在院子里,反复想着鬼子可能问的问题。汉奸刘那天走的时候说了很奇怪的话,会不会鬼子也知道了?她被这念头吓得手抖,但很快又推翻了。如果这样,鬼子早把她绑到村口的木桩上了。田中看着慈眉善目,杀人可也不眨眼,还有那个……叫什么宏的,郭傻子和他爹就是他打死的。翠儿默默演练着这可怕的问答,看着紧闭的门口,她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考验,这一关必须过。
于是她坦然地吃了饭,喂了孩子和毛驴。鸡窝里又有了几只下蛋的母鸡,小黑猫长成大黑猫,趴在鸡笼子上逗着一个光屁股小鸡。这时候田中来了,照例轻轻敲门。敲也是汉奸刘在敲,推门儿却是田中。他穿戴整齐,腰里挂着弯刀,笑呵呵地将锃亮的皮靴迈进门槛,后面跟着累秃噜嘴了的汉奸刘。翠儿自是笑着欢迎,热情地让他们进了屋子。屋子早就打扫干净,还准备了几个凳子。可田中不想坐凳子,问翠儿能否脱鞋上炕?翠儿一愣,忙说可以。田中费力地脱了皮靴,小心地放在炕边儿,又摘下碍事的军刀递给旁边的那个什么宏,在炕上盘起了大长腿。他的袜子白得吓人,就像喜鹊的白肚子。他对坐在桌子对面的翠儿躬了头,又喝了她准备的白开水,才开始说起来。
“孩子……都好吧?”这家伙又学会新的中国话了。翠儿忙说是,多亏太君照顾,地里长的东西还算够吃。田中摸着有根的头,又拍拍他的脸,又问你的表哥曾经来过是吗?翠儿心里咯噔一下,却见汉奸刘面不改色看着她,知道出卖者不是此人,定逃不出舌头半尺长的左邻右舍,尤以山西女人为大。
“是呢,他是来过,是我在娘家的亲表哥。”翠儿收了笑,这时候笑肯定是错的。
“他还住在你的娘家么?在什么村子?”田中问,汉奸刘翻译得一字不多,一字不少。
“俺娘家……已经没了,想是遭了匪盗,俺上次去,村子的人死光了,都在打谷场上烧了,俺不知道这个大表哥还活着,他后来找过来,俺才知道他还活着,现在他住哪儿俺还真不知道,听说也是四处瞎住。”翠儿说着低下了头,逼着眼睛里泛上泪水。
“哦……”田中仰起头,又嘟着嘴点了点头。这一句自不用翻译。他或不知道这事儿?翠儿不敢抬眼看他。
“听说你丈夫是被国民政府抓走当兵是吗?还打死了他们的人?”田中摘了帽子,也换了话题。又是一条被村民出卖的消息,这帮该杀的,翠儿生气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