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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天!

    还有四天。

    雪白的墙壁,雪白的暗花窗幔,雪白的茶几,雪白的碎纹釉瓶里插着一大捧雪白的珍珠梅,雪白的床单与雪白的枕套间是一张瘦削苍白的脸!

    盛夏7月,她却不寒而栗。置身冰窟,立在雪原。春也迢迢,梦也屑屑,绿叶与温馨流逝了。也消瘦了许多的她,偏偏也着一袭乳白蝉翼纱短袖旗袍,襟上别一圈白玉般的茉莉花,因为他最喜欢她穿这一身。可是,象征神圣、纯洁和安详的白色,原来也漫连着最安详的长眠和神圣的悲恸!

    14岁时香港医院陪伴母亲的一幕幕,与这间病房层层交叠。人生三大悲:幼年丧母、中年丧偶、晚年丧子。她已经遭受了一大悲痛,苍天为什么还要压碾她?难道不嫌她的心没有碾·粉?

    14岁的少女眼睁睁看着心中最美丽最善良的女人一寸寸死去,一朵从青枝绿叶中拗下来的花,活生生地枯萎掉!

    33岁的少妇眼睁睁地看着心中最刚毅倔强的男人一寸寸死去,一株郁郁苍的大树,却被烈火燃烧着炙烤着,只剩下焦墨的躯干,只等着有一天轰然倒下。

    是的,他的肌肉已被无形的杀手剔尽,他的浓密的黑发已变得像收割后的原野,只剩下稀薄的麻白短发,衰老和死亡烙刻在脸上。他睡着,了每隔一小时就注射止痛药,可是他从不流露出痛苦,只是那原本就纵横交错的皱纹,深得如同刀刻进了骨髓里,苍凉得如同西北荒原上山洪冲刷出的条条沟壑,他仍旧不屈不挠不服输。

    可是,再不服输的老汉子,人生的戏剧就要谢幕了。他的脸,宛如电影放映毕银幕上的耀眼的“完”字。

    谁都要“完”。

    可她似乎从未想到过他会“完”!

    她应该想到,病魔纠缠,死神召唤他,前后已经三年了。

    最初的征兆是1955年冬猎狗乔的死亡。

    这是一条通人性的忠实的小猎犬,他在昆明时战友送的小礼物。跟随将军十三年了。它带着轰炸与战火的最初记忆,带着上海之恋的甜美与焦躁,带着广州、香港、台北、梦洛或短暂或久长的家的温馨,带着野山湖湾打猎垂钓的气息,跟随将军飞越长江黄河尼甸河密西西紫河飞越重洋,称得上是世界上飞得最多最频繁里程最长的狗。它小巧玲珑聪明勇敢,它就是生命力的感叹号,他们几乎忘了它也会老也会死!冬季,他们去美国,乔有点懒懒的,他们第一次将它留在台北的家里。当得知它病重急急返回时,乔已静静地向在后花园的圣诞花旁,每年圣诞,蒋夫人都要送给他们两棵圣诞花,他们总是把圣诞花栽在后花园里,几年下来,高与人齐,圣诞开花,冬的祝福。将军奔过去,一条腿跪蹲在泥土上,手颤抖着抚摸乔,躯体软软的并未僵硬,睁开的眼却凝然不动,眼塘子还湿湿的像是窝着一汪泪。它死了!泪水闪烁在将军的眼中,他咬着牙,不让它落下,可她呜咽一声“乔——”将军的泪大滴滚下。她惊骇了,这是她平生第一次看见他落泪!

    他们将乔葬在淡水河旁的小山上。在台北的日子里,他们常在淡水河畔小山石径上散步,乔在他们前前后后调皮地奔跑,淘气时做几个当年艾尔索普教的把戏,将军会乐呵呵地说:“聪明的小流氓!”它是他心情的寒暑表,是他寂寞心田的慰藉所在。

    冬去春来,他咳嗽得厉害,常常低烧,总以为是台北阴雨连绵的春季诱发慢性支气管炎这老毛病。他抽烟抽得更厉害,骆驼牌香烟一支接着一支。她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焦虑地说:“亲爱的,少抽点,你咳得太厉害了。”他一笑:“亲爱的,我总是这样咳。不咳嗽不抽烟,我大概不知该做什么了。”她不觉得诙谐,她窥见他心田的悲凉,虽然他仍在不停地工作,但他不如意!她催迫他去梦洛休养一段时间。

    1956年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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