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很久后才得知卡利斯提尼如何已经开始了他漫长的复仇,并至今未休。
他被捕的消息传到,雅典像踢翻的黄蜂窝一样沸腾。腓力王击败他们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本来腓力无意与雅典交兵,是他们的演说家狄摩西尼煽动雅典宣战,最终使忒拜毁于兵燹。(年方十八的亚历山大当时率先冲入敌阵。)战后腓力对雅典极优待,震动全希腊。尽管如此——或许正是因此(谁说得清人心的迂回?)——雅典人恨他,据说他们对刺杀他的计划知情;他们也恨他儿子,虽然他仅因和平的使命而踏足雅典一次。陛下生前,他们不敢妄动;他一去世,就像雄狮死后的豺狼一样撕扯他。
连亚里士多德这样的大人物也受了株连,尽管他警告过他身为王储的学生要提防波斯人。他被视为马其顿人的亲信,从此逃亡,终生不敢回去。一个较平庸的人接管学院,此后哲学家们也做了舆论的帮凶。
所以现在,陛下由于生前给予我民族的仁慈和荣誉,被称为野蛮;因为曾经惩罚要谋杀他的人(最普通的马其顿自由民也享有的权利),背上了暴君之名;他成了夸夸其谈的武夫,虽然他在所到之处传遍他崇敬的希腊文明,而诬蔑他的人只不过是希腊的不肖子孙。
这些谎言有一个好结果:使托勒密王决定在有生之年写出史实。现在他宁可专心写书,把埃及的治理大部分托付给儿子。
“亲爱的巴勾鄂斯呀,”我在埃及的朋友们说,“像你这样读遍希腊名著的人,不去雅典看看,怎能瞑目?风平浪静的季节,去一趟并不苦。我给你荐一条船。值得看的一切我都列在单子上。你可以带我的介绍信去会见博学之士。还犹豫什么,远得多的地方你都去过了。趁着年纪不太大,旅行还不是负担,一定去看看。”都这样劝我。但是安躺在此地黄金享殿里、如今比我年轻的陛下,他明白我为什么不想去雅典。
春天终于来临,去印度的时机到了。
整个冬季,国王会见了不少马帮主人,还有来自高加索山以外的希腊人。他们从前去和马帮互市,后来留居当地。现在他们为了久违的乡音,或只是为了黄金,来跟他讲起重山外的国家,那片五河大陆。
这些河发源于高加索山,最大的一条是印度河,其余四条向它汇流。河套上的印度人大多为了血仇而争战不休,会欢迎任何人来共同歼敌。亚历山大说从前希腊也是这样,所以才被他父亲所征服。
一日他听一个游历最远的人说,过了印度河再行军半月,会遇到一条更宽的河——恒河,它不向西流而向东流,直入海洋。
我难得见他这样兴高采烈。虽然他一整天都在谈这个,就寝前还念念不忘。“周流洋①!我们一定要穿越大地,到达世界的尽头。我们可以北航去到攸克塞因海,或是南行绕到巴比伦。我们一定要站在海角天涯上。”
我说:“这会被后世的人永远记得的。”
最近我常穿那件用在马拉坎达买到的丝绸做的外衣,上面绣着蛇舞和繁花。那料子在灯光下蓝幽幽的(为了给他洗浴,我已经脱了这件衣服),纽扣是一种淡绿石,沉重冰凉,刻满神秘的符号。商贩说,这衣料在路上足足运了一年。骗子,我想,他只是抬价罢了。
“你在想什么呢?”亚历山大笑问。我羞于承认自己琐碎的心思,便说:“在想你会在世界尽头建起的祭坛,艾尔斯坎达。上面刻着你的名字。”
“明天一早陪我去骑马吧。我要让牛首骏小跑一阵,不然它很快就会发愁的。它呼吸还顺畅,但是要它翻山我真过意不去。”他仍在想念裴瑞踏斯。陆续有朋友送他良犬,可他一只也不要。“你知道,”他说,“牛首骏快三十岁了。”
替他冲水时,我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刚才在他迎着灯光的金头发里,我看见两根灰白的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