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玫
一.
我已经很久不再梦见日光镇了。
从卫温堡离开以后,梦境里面出现的往往是最后的一日。火焰在各个地方燃烧,浓稠的空气也似乎要沸腾起来,四处可以听见爆炸的声音,人挥舞着烧焦的残肢在哀嚎着,四处逃窜……“快走,蔷薇!”贝医生声嘶力竭地叫着,一块掉下来的混凝土砸中了他……卫温堡摇晃着,最终倒塌……有的时候也做其它的梦,梦见自己再次回到卫温堡的废墟,我站在荒芜的焦土上,黑色的湿漉漉的树枝横斜着,清冷的月亮似乎是一只熟悉的眼睛……《圣经》里说过,“动剑者将死于剑。”我不知道哪一刻,那把剑会反刺向我,但是我已准备好。
熟悉的月亮……那只眼睛,它什么都知道。
但在捷克呆的最后一夜,我又一次梦见了日光镇。
小镇叫日光镇。实际上,它确实充满了日光。日光镇的周围都是丘陵。起伏低柔的山脉曲线如同沉睡的少女,而阳光充足地从上面照进来。我记得小的时候,爸妈带我去看过外面的山,那里青翠欲滴,有着经年的大树和清新的空气。在一个低洼的山谷里面我看见了蝴蝶,它们翩翩飞舞,在一丛丛的淡白色,香味若有若无的兰花之间。在我们脚下,一道溪水淙淙地流过,欢快的声音犹如天籁。
那是我童年最美妙的记忆之一。
我记得那一天,在一棵很大的树下,我们弄家庭野餐。灿烂洁净的阳光从繁密的树叶间漏下来,蝴蝶在我们身边飞舞着,偶尔停缀在树下的一丛丛紫罗兰上面。妈和爸不时微笑,小声地说一些事情,我躺在树下,看《爱丽丝漫游奇境记》。爸和妈都在研究科学,可是他们却爱好一切的艺术。妈妈说我的身体不太好,不适合上学,于是他们代为履行了教师的职责,教我念各种各样的书籍,而且常常带我出来感受大自然。
那个春日的下午,时光如同光滑的水流一样静静流逝,轻风,懒懒的阳光以及蝴蝶,兰花在山谷里面似乎是幽静的梦影。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我仍然记得,那些不可能从记忆之中消亡的景物。但是一切在年华的漂流中,越来越像一个梦境,越来越让我怀疑,是否曾经真的有那样的一个下午,那样的幽谷,或者一切仅仅出自我的幻想,是现实的影子,就如同现在的我一样。
而那一年,我仅仅七岁。七岁的我不会知道,如果可以选择,八年后的我,宁愿选择时光的静止。
二
梦又开始袭击我。头疼……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过我头部的剧烈疼痛。即使在每个星期例行两次的身体检查之中,我也不曾说过。贝医生怀疑地望着我,疑惑地问:“哦?
你说你一点不正常的感觉也没有?你确定吗?”我点头,而且轻松地摆动我的胳膊来显示健康。卫温堡真正关心我的人不多,贝医生是一个,还有一个是苏西。可是即使是这样,我也对他撒谎了,我不想让他知道我身体的变化。(头疼仅仅是第一步,还有更可怕的在后面。)可是要我怎么跟他说呢?要我告诉他每天晚上,当我一入睡,我就会梦见日光镇,那个小小的镇子,然后会有许多奇异的幻象,在幻象中,身边的很多东西被巨大的破坏力袭击着,纷纷毁灭,伴随着欲裂的头痛?呵,日光镇。那真的是一个小小的镇子。
(也只能是小小的。)最初的时候,我记得镇上的人很少。后来慢慢增加了,妈说他们是从外地搬来的。我常常会隔得远远地看到他们。我们没和他们来往过,但是他们有温和的笑容,和真挚的眼神。
(为什么当初你没有怀疑过呢?为什么你从来不曾用用脑子,想想他们的真正来历?)日光镇主要的街道就只有5条,有一个很小的超市,妈可以到那里去买东西。她常常和我挑剔今年刚收下来的干桂圆,付钱,看红色的机器里面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