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廷魁这一面也得了信,听说庄西头刘场坝有过路人,由山西带来两个西瓜,正是治病妙药,不知怎的,人家不卖,还打了一场架,人被打伤了好几个,带了西瓜逃走。廷魁原是老来酒色荒淫,多吃补药,中的热毒,因有一名医说他体弱,如用凉药去治恐有不妥,此时如有西瓜,吃上一两个便可痊愈。刘氏父子以前两次重病,都是由这名医医好,新近费了许多事,才把人请在家里,奉如神明。廷魁的病已非朝夕,由前数年起便肝阳太盛,性情暴躁,近更成了重病,发作起来,寒热交作,神志昏迷,前数日又染了一点热瘟,病势越险,但有清醒时候,得信时寒势刚退。
富贵中人,十九贪生惜命,尤其年老多金、名利双全、姬妾成群、儿孙满堂之时,哪一样都舍不得丢下,把命看得更重,休说这样重病,便是寻常感冒,伤风咳嗽,也当作天大的事,闹得全家上下提心吊胆,连大气都不敢透一口,可是平日无病之时,偏要想尽方法造成病根,老想自己千年不死都不够本,于是乱吃补药,并还越贵越好,尽管对于贫苦亲友一毛不拔,佃户农工锱铢必较,买起补药来,只要卖的人说得巧妙,不管多贵,从无吝啬,一面还要到处托人物色,大量积蓄,任其腐朽。对于五谷菜蔬养身必须之物从来不肯多吃,人生现成的补品从不重视,一面拿那山珍海味、肥浓油腻腐蚀肠胃之物,从早到夜一连串往肚子里装,使五脏神疲于奔命,一面却用这些鱼皮、兽角、草根、树皮,甚而丹砂、钟乳之类含有热毒的东西来作补品,等补得肠脉偾兴,仿佛精神健旺,再去酒色荒淫穷奢极欲。这等常年侵蚀消耗搜精刮髓,便是铁人也禁不住。一面要想长生不老,一面却专做那戕伐身心短寿促命之事,以为有了几个臭钱便可万能,酒色上的亏损可以用药力补益,不知脂膏已竭,灯尽油干,草木之物,算它能有灵效,也敌不住终年终日永远想法自杀的力量。
这类达官贵人、土豪富绅,每日只管无恶不作,但他们心里比什么人都明白利害,一旦病倒床上,想起自家所行所为,自知平日戕贼太甚,根本大亏,人似风中之烛,已禁不起一点摇动,眼看末日将临,数十年心血,巧取豪夺,贪污剥削,聚敛而来的亿万财产,美人珠宝,都将化为乌有,休说堆积如山的金银财货,便那平日心喜之物,连一丝一粟之微也无法带到阴问。悔恨痛惜自不必说,而这班人老来十九佞神拜佛,迷信极深,既觉亿万家财与妻妾子女难割难舍,又想生平所行所为,眼前大片财产和子女玉帛,无非造孽而来,晚年虽然佞佛,想作一点好事,打算将功折罪之外,或许为了信佛诚敬,得蒙我佛慈悲,本放下屠刀之义,来生再使投到富贵人家,少年公子老封君,比今生还要享受,就是升官发财以前迷了本性,功成名就之后仍可求佛解救,反正佛法无边,到时只能求佛保佑,多念点经,多吃点素,永远轮回循环下去,仍可作宰官身,现寿者相,哪怕为恶多端,只要放下屠刀,多造点庙,多布施点和尚,所有刀山、油锅、烈火、地狱均非为我而设,永远轮我不到。哪知事情没有这样简单,未来的实在渺茫,念头稍为一转,必想到自己读书数十年,作官数十年,穷奢极欲,尽情享受又是多少年,几时做过一件好事?细想所行所为,实在只有暗室欺心,并无一善可取。老来有时虽然也想作的好事都有作用,不是好名,便想于中取利,充其量,无非造了两座庙宇,布施了许多和尚,做过多少佛事,实际上并未救过一人,而那些贫苦的大众根本看了讨厌,连话都未和他们说过一句,几时念头转到他们身上?为了贪污、暴虐太甚,反使所管理的人民受了无穷怨苦,佛菩萨如其有灵,必讲情理,未必肯为受点贿赂,便用佛家法力发出万丈金莲将我保护,使那大片被我害死的穷苦冤魂不敢近身,再要真有神灵而讲情理,像我这样人,第一个先不肯放过,地狱又似专为我辈而设,此去受那刀山。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