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是我,爸爸能说话吗?”
“一天都没说一句话。”
“把听筒给他,我还是试试看吧。”
终于等到了一个走得开的礼拜天,赶去桃园看他。你吓了一跳,他坐在矮矮的沙发里,头低低地勾着,好像脖子撑不住头的重量。你唤他,他勉强地将头抬起,看你,那眼神是混浊涣散的。你楞了一下,然后记起买来的衣服,你把衣服一件一件摊开。
你去桃园的街上找他可以穿的衣服。大多是女人,年轻少女的衣服。百货店里的男人衣服也太“现代”了。他是那种一套衣服不穿到彻底破烂不认为应该买新衣服的人。出门时,却又一贯地穿戴整齐,白衬衣,领带端正,深色毕挺的西装,仅有的一套,穿了二十年也不愿意多买一套。
你在街上走了很久,然后突然在一条窄巷前停下来。那其实连巷都称不上,是楼与楼之间的一条缝,缝里有一个摊子,堆得满满的,挂着蓝色的棉袄、毛背心、卫生衣卫生裤。一个戴着棉帽的老头,坐在一张凳子上,缩着脖子摩擦着手,一副惊冷怕冻的模样。你不敢相信,这是童年熟悉的镜头——外省老乡卖棉袄棉裤棉衣。
带着浓厚东北腔的老乡钻进“缝”里拿出了你指名要的东西:棉袜,棉裤,贴身的内衣,白衬衫,褚红色的羊毛背心,深蓝色的羊毛罩衫,宝蓝色棉袄,灰色的棉帽,褐色的围巾,毛织手套。全都包好了,你想了想,问他,“有没有棉布鞋啊?黑色的?”
老头从塑料袋里拿出一双黑布鞋。你拿了一只放在手掌上看,它真像一艘湘江上看到的乌蓬船,如果“爱己”的鞋垫完成了,大概就是这样一只鞋吧。
你和母亲将买来的衣服一件一件、一层一层为他穿上,折腾了半天。最后穿上棉鞋。他微笑了,点头说,“很好。合脚。”
你要陪他出去散步,发现他无法从沙发里站立起来。从医院里回来,他的身体向右边微微倾斜,口涎也就从右边的嘴角流出。他必须由你用两只手臂去拉,才能从沙发起身。他的腿不听脑的指挥,所以脚步怎么想都迈不出去。他的手,发抖。
在客厅里,面对着他站好,你用双手拉起他的双手,说,“来,跟着我走。左——”
他极其艰难地推出一只脚,“右——”另一只脚,却无法动弹。
“再来一次,一……二……左……右……”
他显然用尽了力气,脸都涨红了,可是寸步维艰。你等着,等他脑里的指令到达他的脚底,突然听见街上叫卖“肉粽”苍老的唱声,从远而近。黄昏的光,又照亮了柚木地板。母亲忧愁地坐在一旁,盯着你看。你又听见那钟在窣窣行走的声音。麻将桌仍在那钟下,牌仍摊开在桌上,但是,乱七八糟堆在那里,像垮掉的城墙。
“这样,”你回过神来,手仍旧紧紧抓着他的手,“我们念诗来走路。准备走喽,开始!白——日——依——山——尽……”
他竟然真的动了,一个字一个节拍,他往前,你倒退着走,“黄——河——入——海——流……”
千辛万苦,你们走到了纱窗边,“转弯——”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她在一旁兴奋地鼓起掌来,“走了,走了,他能走啊。”
你用眼角看她,几乎是披头散发的,还穿着早晨的睡衣。“转弯——月——落——乌——啼——霜——满——天,再来,江——枫——渔——火……”
他专心地盯着自己的脚,你引他向前而自己倒退着走;是啊,孩子的手肥肥嫩嫩的,手臂一节一节的肉,园圆的脸庞仰望着你,开心地笑,你往后退,“来,跟妈妈走,板凳歪歪——上面——坐个——乖乖,乖乖出来——赛跑——上面坐个——小鸟——小鸟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