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的地方是新开发出来的小区,人不算多,不像三叔家那边,入了午夜还灯火错落。当初我选择这里,也正是看中了这个地方的安静,还看中了能从窗子里看见的护城河。今天是周末,我的那栋公寓楼基本上整个都是黑暗的,在暗黑中透出隐约的轮廓,像一只有生命、但是那么寥寥几散窗子透出来橙色的光。其中一家开着窗子,杯子交错还有欢笑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估计是在庆祝什么。南音盯着那扇孤零零的欢笑的窗子,吐了吐舌头:“简直像是聊斋一样,真吓人。”
我住过很多很多的房子。美国小镇上外观丑陋的公寓——我怀里抱着一盒刚买的牛奶,挺着臃肿的肚子,胳膊差点够不着电梯的按扭。北京三环边上陈旧的住宅区——那是我最自由的时光,我通常在凌晨到家,有时候带一个男人回来,有时候不带,我那个时候开着一辆从朋友那里买来的二手小货车,因为服装店的货物都是我一个人进回来的,我一想到只要我卖掉这满满一车的衣服——尤其是想到其中一些难看得匪夷所思的也照样有人来买,他们把钱交给我,我就可以给自己买些漂亮一百倍的东西,心情就愉快得不得了,愉快到让我神采飞扬地把头伸出车窗外,用很凶的语气骂那几个挡了我的路的中学生,那些满脸青春痘、骑着变速自行车的小孩子喜欢被我骂,青春期的男孩子们都是些贱骨头。新加坡高层公寓里面别人的房间也曾是我落脚的地方,我带着一脸乱七八糟的妆,一开门就可以放纵的把自己摊在一小块东南亚花纹的席子上面。在往前,那个我只是短暂停留过的南方的城市,我拎着从也是买来的30块钱的高跟鞋,轻轻翻墙溜进校园里,熄灯的时间已经过了,所以我必须像个小偷那样摸回宿舍去。远处,城市的上空弥漫着海浪的波涛,就像是天空在呼吸。
天哪,为什么我想到了那么多的事情。我想说的其实只不过一句话,简单点说,对于过去的郑东霓,只要回到那个落脚的地方,就完全可以让自己以最舒服的方式或者融化成一摊水,或者蜷缩成一块石头。不用在乎姿势有多么难看,不用在乎脸上的粉到底还剩多少以及衣服是不是揉皱了。因为门一关,我可以用任何我愿意的方式和自己相处。但是现在,好日子完全结束了。最简单的例子,我关上门扔掉钥匙以后,不能再像以往那样肆无忌惮地踢掉鞋子,第一件事永远是把郑成功小心翼翼地放到他得小床里面,因为只要动作稍微重一点他就可能像个炸弹,还多了一个雪碧。我必须让我精神集中的像是在外边一样,用听上去百分之百的成年人的口吻要雪碧去洗澡——我不知道别人是怎样在一夜之间自然而然地学会做长辈的,反正,我不行。
“姑姑,”雪碧疑惑地看着我,“不用给小弟弟换一套睡觉穿的衣服么?”
“别,千万别。”我打开冰箱拿了一盒橙汁,听到她这一句话的时候盒子险些掉回冰箱里面,“那样会弄醒他的。他醒来一哭一闹我们什么也别想做了。”
“可是,”雪碧歪了歪脑袋,把可乐熊夹在肩膀上说,“他身上的衣服太厚了吧,这样睡觉会很热的。而且,我觉得睡觉的时候还是不要穿在外面的衣服,那样,不是不干净吗?”
“哎呀,你烦不烦!你今年才多大啊?怎么那么啰嗦——”我重重地把橙汁的盒子顿在餐桌上,崩溃地转过脸,迎面看见西决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算了,我深呼吸了一下,这个小孩毕竟初来乍到,我别吓坏了她,于是我换了比平时还要柔的口吻——那种说话的腔调的确让我自己感觉很肉麻,“叫你洗澡你就去吧,照顾小弟弟是我的事情,你只要照顾好自己就好。”
不过雪碧的脸倒是一如既往的清澈,似乎对我刚刚的不耐烦视而不见:“这样好不好,姑姑,我来帮小弟弟换睡觉的衣服。你放心,我不会弄醒他。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会很轻很轻的。”不等我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