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四爷在半路已经遇上赶来报信的家人,听说了长衫的事,顿时急怒攻心,一口痰没上来,就厥倒了。幸亏有祁三爷帮忙张罗着请医问药,总算一路支撑了回来。
祁三也是十分悲伤,长衫是他亲自选中的乘龙快婿,只等回到青桐就要给他和女儿办喜事的,却不料竟是个短命鬼。那报信的家丁支支吾吾,最终也没说明白这未过门的姑爷究竟为什么会暴病而亡,更使三爷觉得蹊跷。到了青桐,家也顾不得回,便直接跟了四爷回府来,名是拜祭世侄,实是要看清他究竟是死了还是唱一出空城计。
待见到灵位棺柩,四爷抚尸大哭,又是几欲昏厥,二姨娘早已哭哑了嗓子,整个人痴痴呆呆的,骂也不会骂,说也不会说,见了三爷也不知道招呼。大太太卢胡氏百般劝说,死拉硬拽了四爷去休息,一边便发下话来,说人已经死了多日,天气渐热,不宜停灵太久,便是明日发丧吧。
祁三爷见了棺材,也抚着洒了几滴眼泪,只叹:“是我女儿无福。”
慧慈忽然呆住,想起自己原是出门前死了丈夫,才不得不委委屈屈嫁到卢家做妾,以致吃了这半世的苦的,原指望母凭子贵,没料想儿子竟也是同样的命运,不等娶亲,就早早地夭了。原来,这一切都是命。忽然间,只觉心灰意冷,倒有了几分顿悟的意思,把前几日痛恨小蛇的心给淡了。
次日是长衫的出殡大典,一排排的灵幡,一队队的号鼓,后面跟着卢府一家老小,足足塞了半条街,浩浩荡荡地开向坟山上来。到了棺椁入土的时候,小蛇忽然疯了一样地要往穴地里跳,两三个仆妇都拉不住,已经被她跑到墓穴边了,还是四爷亲自出手才死死地拖住了。
四爷大怒,觉得颜面扫地,当众狠狠地刮了小蛇两个耳光,然而祁三爷已经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当下“哼”地一声,拂袖而去。
隔了两天,便传出祁三率领一家老小当众拜牌坊的消息,整个青桐县都被惊动了,倾街空巷地前去看热闹,其影响比四爷娶妾和长衫出殡更加轰动。
四爷这一气非小可,从那夜柴房听到哭声已经着凉,一路奔波操劳,病渐成灶,如今儿子和姨娘私通,加之祁三拜牌坊这两件事使他丢足了面子,二姨娘又闹着要出家做尼姑,虽是好说歹说劝止了,但却关起门来供奉观音,每日持斋念佛,发誓自此不与四爷照面,不理红尘俗事,已经等于是个在家的修士,带发的尼姑……种种烦恼愁怨,不一而足,纠缠交加,终于使得个风烛残年的卢会长卧床不起,一个人只剩下半条命了。
卢府里整天中医西医进进出出,忙个不停。家中大小事物,悉数交给卢胡氏和短衫打理。短衫遂更加趁心如意,胡作非为起来。
这日,四爷略微好点,便让丫环搀扶着来看小蛇。
小蛇一身缟素,打扮得纸人儿一般,面无血色。四爷大为不喜,摇头说:“胭脂水粉是公中的,每月都有例钱发放,怎么也不见你打扮打扮?穿成这样子,多不吉利。”小蛇正在绣花,见了四爷来也不站起,也不奉迎,仍然一心一意地低头刺绣。
四爷凑上前看那绣活儿,鲜艳水灵,却是一对鸳鸯戏水,旁边绣着一句词:“天长地久有尽日,此恨绵绵无绝期。”四爷诧异:“这两句是《长恨歌》里的句子,你是从曲子词里听来的?”小蛇摇头:“是三姐姐教的。”四爷更加奇怪:“噢,她倒和你谈得来?这个老三,又傲又硬,性子最可恶,等闲不爱理人的,倒肯和你交结。这样也好,你多和她走动走动,也学学认字,日常有个消遣,不会太闷。如果你也能教教她绣花,那就更好了。”
小蛇只是低头不语,恍若未闻。
四爷又坐着说了半晌话,便叫下人送酒菜进来,打算像往常一样吃了就寝。却见小蛇忽然站起,正色说:“天色不早,老爷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