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二少爷短衫很有些不遂意。老爷子自从秋菊之死害得自己最后一举的希望也破灭了之后,就恨上了他。恨他,却不能明说,便在钱财上苛扣他。不仅发下令去要账房细查账目,而且通知各酒楼烟馆不许给二少爷赊账。
烟酒不赊倒还罢了,反正二爷有的是朋友,还怕没人请吃请喝?但是花街柳巷的开销可就惨了,没听说嫖姑娘还有欠着的。就算张三爷常十三少的替自己把花酒账付了,姑娘的体己可还得自己掏呀。要是不掏,姑娘的脸可就成了晚娘的脸了。万花楼那些婊子可真叫没良心,平日里也不知吃了自己多少,差着一回半回,就给自己脸色看。二少爷哪能丢得起这个脸,因此这段时日只好少出门。
少出门,就在家里闹起故事来。先是小打小闹地放几个狐朋狗友进来聚赌,赢了便胡天海地,输了便偷家里的古董物事抵账——其情形正相当于“静园”里的溥仪爷,钱是没有,珠宝字画倒是随手可得,只要用得着,随时随地都可以拿一两件出来送人的。
玩了半个月,胆子越玩越大起来,恃着小花园背静偏僻,老爷等闲不会来的,索性竟把个万花楼搬了来家,公然在小花园偏厅里吃起花酒来,又让家里的丫环学着万花楼姑娘的打扮举止做戏供他们玩乐。种种作派连姑娘们都看不过,撇嘴说:“要说呢,我们有我们的活法儿,人家有人家的活法儿,我们不敢看不起做丫环的,她们也不好看我们不起吧,各有各的苦命罢了,却又把我们一起拿来取笑,爷们也太狠心了些。”
短衫大笑,便搂着这说话的万花楼花魁姑娘万剔红要亲嘴,说:“好一张利嘴巧舌头,让爷尝尝,到底是甜的酸的。”便有个专放高利贷的常十三少凑趣卖乖:“想必是辣的吧?”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常十三少又道:“听说你家五姨娘原来也是花魁出身,真的假的?”
短衫笑而不答,万剔红抢着说:“怎么不真?就是聚花楼的头牌,花名叫作‘凤凰琴’的,进了卢家,留个头尾,掐去中间儿,改名儿叫‘凤琴’了。”
十三少道:“剔红姑娘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敢情是也想着要做卢家人,来个父子花魁吧?”剔红照脸儿“呸”地一声:“你也太小瞧姑娘我了,难道可天下的人都惦记着要做卢家人不成?在卢家,连丫环都是这样儿,做姨太太,还好得了?外人只道嫁进卢家就是进了福窝儿了,依我说呀,和我们万花楼也差不多。”说得众人又是一阵笑。
短衫讪讪的,斜了剔红一眼,道:“你这张嘴呀,早晚要叫人缝起来的。”
常十三少便凑在短衫旁边说:“什么时候,让你那个出名儿的凤姨娘出来给我们见见呀?”
短衫横他一眼,半真半假地问:“是不是我带凤姨娘让你开开眼,我欠你的钱就算了?”
十三少也半真半假地应:“那看是怎么个开眼了。单是跳舞喝茶的交际,我请就是,地方节目随你挑;要是再深一点的交往呢,别说你以往欠我的钱,就是再加上一倍,我也不敢跟二少爷你要呀。”
短衫道:“哪有那么容易?”
“有什么不容易?”四少更加压低声音,笑道,“这事儿要搁在别家里或者难,搁在你二少爷身上,还算个事儿吗?我才不信家里放着个聚花楼头牌,你会淡着。”
短衫且不接茬,只掏出怀表来看了一眼,说:“时候不早了,也该散了。”
大家算起账来,又是短衫输了,加上前一次的债,利滚利共欠四少是两千四百八十块。短衫笑着说:“钱是没了,凤姨娘一时半会儿也请不来,不如拿剔红抵账吧,让你也尝尝是甜的辣的。”
不待常十三少回答,万剔红先挂下脸来,冷冷道:“我们虽是卖的,可先有爹老子卖,后有鸨儿卖,倒不烦着少爷。少爷们有钱,也只可买我们来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