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忧心京京。‘我们还可以是朋友。’‘让我们冷静一段时间,好好的想清楚。’‘自从他离开以后,我时常都打一个电话。打一个电话,但打给谁呢。我启动了电话,连电话号码一个都记不起来。按一按记忆系统,所有的记忆都洗清光。打开电邮,接通了,想写一个电邮,但写给谁呢,一按出去就收不回来,不像信写好封好贴好邮票我还可以想一想。这么快的电子邮件,我没甚么好写的了。’不不,不,这是女桑。女桑的离开几乎让她以为所有的人都跟她一样,听着说着同一句话。人所能说过的、听过的、知道的并有所触动的、也曾想忘记但终于漫山遍野的郁绿着、缠缠绊绊柔绿里面长着苔绿、苔绿里面长着尸斑绿、孕育着蛆虫绿与粪绿的,月迭在五岁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了,苍蝇绿和死和所有其他可见的事情一样,一样庸俗一样重复。五岁那一年,她母亲告诉她:苍蝇吃屎屎吃屎,做人没甚么事好人不过是吃饭痾屎,坏人就好坏人吃屎屙饭像你阿爸。
3
七月流火,春日迟迟。那么热昏昏惨嚘嚘,日有食之,彼月而微,流火午夜在油暗暗腻黏黏的厨房喝一杯蓝森森的冷水,抬头就见到她母亲,黯绿如尸血的翡翠戒指在夜光里微微扬动。‘我看你你头发掉得那么厉害。你去看医生。’流火全身冰凉,那杯水已经变了冰蓝石,那么深蓝不透光但切割得重重复复,一面观照另一面以为是大千世界。‘你以为你所看到的,有多复杂。’不是那么复杂,冰蓝石的切割面,不过是二十八面,前后左右,每面有七。
不是那么复杂。‘你搬走。我不想再见到你。我和你脱离母女关系。’流火随手拿起细瓷小玫瑰玲珑盒,铿的敲在地上,她母亲的流影碎在绿惨惨的想像的暗光里面。流火想起,她母亲已经老皱皱不再是她眼前那个采亮女子。‘你可不要再管我。你闭嘴不要再管我。’
迟迟关上窗毕竟是夏天,打开了空调。她的男人离开已经整整一个枝头闹盛的季节。她坐在女监一样的小铁床上,脚高高的吊着。迟迟说‘整个世界都浮起来’,她的脚愈来愈小,红枣一样小小的吊着凉凉的如果望一望就可以堕下去--原来人老了脚是会长小的。
‘你好了。’迟迟说:‘你就好,你死了。我还活着。’将缺眉淡淡的抹好;迟迟临花照水的将一双吊吊堕堕的小脚抱上来。人世的种种事情,很多都经历过,只有这一件事情,只有这一次;她的手背无名的肿胀成毒蛇;她眉之下眼中央有一点湖底绿,不是苔却密密密密的生长;她看不清楚了这个她极为熟习的世界渐渐凝结不透光;她脸上扑满了蜘蛛网这么快,一个晚上她脸上就可以黏着苍蝇和昆虫世界;她转过头去背后是黑暗眼前都是黑暗,只有她的眉眉眼眼,发着蛋白石微微的暖暖的乳光;她老了。第一次她经历老与败坏,清清楚楚的她长小的脚慢慢枯萎。
原来来到此时此地都有第一次;第一次的最后一次。迟迟说‘对我来说是第一次;但对其他人来说已经是历久的事情’。
4
花微暗香,隐而不言。天有三垣二十八宿。花微梦见天崩,梦见彗星入北斗,梦占解是宅不安、忧死丧。花微前生是蓝蛾并且有七只姊妹蛾,圆圆扑扑的扬动短小的蓝翼,飞进了没有火的光热之际。她总是觉得七姊妹的手手脚脚眉眉眼眼,就在她身上生长;她已经活过好多种生活,曾经是细青、细月、细玉、细容、细眉、细凉、细细;她有过所有的脸容、相似的但不尽相同的、桃花的脸;她听过的关于杀父恋母的故事她都曾经经过,无法再令她惊动;除了星卜卦术她无法解释世事的重复与熟悉;东方七宿是苍龙、西方七宿是白虎、南方七宿是朱雀、北方七宿是玄武。
星空有甚么不同;暗香只是觉得光光凉凉。总有人那么像在布拉格歌剧院一条停车场外的无人通道,暗香在没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