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声音像风一样刮过后宫的庭院。
那是自有皇帝以来历代后宫都会有的一种声音,已经写进宫墙的每一道砖缝瓦沿里了,有风的日子跟风一起传送,没风的日子,也独自窃窃私语,嘈杂而琐碎,恻恻地,带着女人特有的殷切和怨气。
它们从女人的舌尖上生出,又在舌尖上传播和重复。女人的舌尖有蜜,可以随时说出甜言暖语;女人的舌尖也带刀,可以不动声色地将敌人斩于无形;女人的舌头是海,可以漂起人,把人在浪尖上抛得晕头转向,也可以淹死人,沉在海底里永世不见天日。
然而那样多的怨愤与算计,那么深的城府与仇恨,战争的核心,却永远脱不了两个字:争宠。如果时间可以将后宫的历史沧海桑田,那么待到水落石出,你会看到每一块石头上都写着献媚与嫉妒。
此时大金后宫的海底,亦布满了这样的石头。
前面十王亭广场的大会开得热闹。后院里各宫嫔妃的小会却也毫不逊色。
然而,她们的议题可不是什么评功论赏或者前途大业,而是一个人,一个刚刚出现在后宫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说一句话却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的女人——绮蕾。
永福宫帘幕低垂,婢女们被远远地摒于门外,大气儿也不敢出。连廊上金笼里那只会念诗的饶舌绿鹦鹉也噤声,唯恐一开口不小心泄露了天机。
门内,唐祝枝山《烟笼寒水月笼沙》的卷轴下,皇太极的大妃哲哲公主端坐在搭着绣花椅帔的雕花楠木椅上,一双高帮满绣的花盆底踏着同椅子配套的楠木矮几,姿态一如既往的庄重雍容,口吻却难以掩饰地充满焦虑:“我们不能让绮蕾就这样进宫,她会给我们带来很大威胁的。玉儿,你读了那么多书,要想个办法才是。”
庄妃大玉儿抱着刚出生的女儿淑慧格格坐在对面,态度恭谨而温和:“姑姑,别太紧张,不会有事的。”
哲哲,是嫩江流域科尔沁草原蒙古贝勒莽古思的女儿。奴尔哈赤称汗后,除了征战兼并之外,与各部落结盟的一项重要手段就是联姻,哲哲公主,便是这样嫁给了四贝勒皇太极。出嫁后,她持家谨严,恪守妇道,但是因为一直没有生儿子,在后宫里地位很不稳固,于是向诸位蒙古王公求助,建议将自己的侄女、草原上艳名远播的海兰珠嫁给皇太极。可是海兰珠自负美貌无双,一心要找个最英俊最优秀的青年来嫁,不愿意与自己的姑姑共事一夫。况且自幼体弱,多愁多病,寨桑贝勒也不舍得让女儿远嫁,离开自己身边。哲哲无奈,只好将目标转向刚满12岁的小侄女布木布泰,这位小格格虽然没有姐姐海兰珠的绝世姿容,却天生的冰肌玉骨、白嫩可人,所以小名就叫作大玉儿。
天命十年(1625)二月,科尔沁寨桑贝勒命儿子吴克善台吉亲自送大玉儿去盛京与皇太极结亲,奴尔哈赤率领众贝勒迎出十里以外,大宴三天,以礼成婚。
冰天雪地间,大玉儿裹在繁复沉重的礼服下,满头金玉,周身琳琅,大眼睛一眨一眨,小嘴巴抿得紧紧的,完全像个小玩物。新婚那日,皇太极是将她抱进洞房的,把她放到床上时,几乎下不了手。
当时皇太极已经34岁,比大玉儿大二十有余,对着还完全是个孩子的她,很难产生男性的激情。他娶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家庭;他真正感兴趣的也不是她,而是她带来的陪嫁——科尔沁的八千铁骑。
他看不见她粉红花蕾般没有发育的小小的乳,看不见她娇嫩却不解风情的紧拢的腿,甚至看不见她曾经被无数次称赞的那种草原女儿罕见的白皙,在她的身上,他看到的,只是辽阔的草原,如林的旌旆。一次又一次的联姻,将他和她的家族联系得越来越紧密,这紧密的结果,并不是共同强大,而是弱肉强食。可是现在,野心还不能暴露得太早,科尔沁的王公贵族们还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