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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钱谦益固然是迫于无奈,勉强启程,但也丝毫没有抗拒和逃避的打算,只是抱着走一步算一步、随遇而安的态度。因此,当满载降官及其眷属的车队辚辚驶入重兵把守的朝阳门时,他充其量只是稍稍增加了一点紧张和戒备,除此之外,确实说不上有什么明确的打算和想头……

    眼下,已经是来到北京的第十天。虽然七天前,已经被安排在例行的朝会时,跟在百官的班末,向大清皇帝行了陛见之礼,但是据负责与他们联络的吏部左侍郎陈名夏通知,接下来还有一次小范围的召见,日期尚未确定。于是他们只好仍旧耐心等着。也许由于住的是新地方,一清早,钱谦益照例就醒了,躺在床上再也睡不着,便干脆爬起来,由小厮服侍着,洗脸、漱口、穿衣、束带。当做完这一切之后,看见新近雇来的剃头匠阮良——一个身材瘦长的中年汉子,已经夹着一个箱子,微弓着腰站在门边,他于是点一点头,在紧靠东窗的长案前坐了下来。

    看来,时辰确实还很早。虽然钱谦益暂时停止了思想,并且习惯地闭起眼睛,但仍旧听不见院墙外有行人活动的声息。只有剪刀和梳子被剃头匠摆弄着,在耳边发出轻轻的碰响。不过北方确实就是北方,何况已经到了十月初冬,清晨的气息更是寒意侵人。自然,使钱谦益最分明地感到这一点的,还是前额上那半爿光溜溜的头皮。提起来,这又是他的一块心病。那是三个多月前,清朝的剃发严令下达到了南京。当时城中的缙绅,包括降官们,因为豫王多铎不久前才明令禁止汉族官民擅自变异服饰,如今忽然又强令剃发,都感到既吃惊,又反感,纷纷来找钱谦益,请教对策。钱谦益起初只是支支吾吾,因为在他看来,作为归顺之民,面对征服者的强权和意志,除了俯首听命之外,已经根本没有与之理论的余地。但是后来,有些人谈着谈着,竟愤激起来,甚至主张联合请愿,奋起抗命,这就使钱谦益不由得着了慌,因为这种事一旦传到多铎的耳朵里,说不定便会即时招来杀身之祸!但群情汹汹,要制止也不容易,他只得耍了一个花招——借口头皮作痒,回到里间去洗头,趁机干脆把头发剃掉,梳起辫子,然后出来与大家重新相见。这才把那批人弄得错愕失色,泄气而散。

    头发是这么剃掉了。不过,要说钱谦益心中没有丝毫痛苦和羞惭,那也不是事实。因为就在清兵带着剃头匠,在大街通衢上杀气腾腾地催逼人们剃发那阵子,在南京城里,就接连发生了好几起宁可以自杀来抗拒的壮烈血案,其中有马纯仁那样年仅二十岁的缙绅,还有细柳街泥瓦匠那样的市井百姓,至于邻近州县的殉难者就更多。相比之下,钱谦益的贪生怕死在人们眼里显得尤其突出。虽然,作为人丁单弱的一家之主,他仍旧可以用肩上还承担着许多责任与义务,不能作无谓的牺牲来自我解嘲,但身边那位如夫人的鄙夷目光却不是那么好受的。再加上每天对镜的当儿,自己那副变得怪模怪样的尊容也确实使他感到厌恨和沮丧。“哎,清廷也不知怎么想的,就是为了安定民心,也不该这么做!本来,若能少恃杀戮,多施仁政,人心未必就不感服。如今硬要横插这一杠子,情势可就难料了!虽说清廷派洪亨九来代替多铎,显见是看中他是前明旧臣,与此间人士关系甚多,意欲借他施行招抚之策,但四方乱象已成,只怕洪亨九也未必能纵横如意!”由于自此之后,便不断传来地方上的民众因反抗剃发而起兵的消息,有一阵子,把钱谦益弄得既紧张又担心。无疑,他多少也希冀四下里这么一闹,说不定能迫使清廷收回成命,但是又害怕一旦局势出现反复,自己作为“逆迹昭著”的叛臣,会受到明朝势力的严厉惩处。不过眼下,大约因为已经置身于北京,切近地感受到大清王朝的强大声威的缘故,当这种疑虑再度涌上心头时,却变得淡漠和遥远了许多。“嗯,不管将来如何,眼下必须先躲过江南那边的劫难再说!从大清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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