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山野间的小径,踏上了南去的大路。位于县境南端的澉浦,是当地除了县城之外的唯一大镇,并且有港口可以出海,因此这条大路,平日总是车来马往,商贾和行人络绎不绝;不过,大约由于相邻的海宁正在打仗,加上秋雨连绵,眼下却明显地冷落了下来。偌大一条路上,竟然空荡荡的,看不见一个人影,只有一阵一阵的飞雨,在灌满泥浆的车辙和蹄迹上,溅击出无数的小点点。冒襄头上戴着斗笠,身上披了一件蓑衣,默默地坐在没有遮盖的竹篼里,心中也像眼前这天气,阴沉沉、湿漉漉的。他时而望一望灰蒙蒙的云影,时而望一望朦胧在雨幕中的远树遥山,虽然心中颇为焦急,恨不得即时就赶到澉浦,但是他也知道在这种鬼天气里赶路有多艰难,只好强自耐着性子,不去催促那两个艰难跋涉的轿夫了。
不过,走着走着,他又觉得情形似乎有点不对,因为如果真的像传说的那样,清兵在攻陷海宁之后,正向这边逼近,那么即使雨下得再大,老百姓惊骇之下,也必定会拖男带女,争相逃命。可是如今四下里却平静异常,没有半点兵荒马乱的迹象。“莫非是传闻不确,海宁并没有失陷,清兵也没有杀来?只是,如果用不着逃难,乡民为着生计,就该出来耕种做活才对,为何眼下路上、田里连个人影都看不见?”这么想着,冒襄就不由得起了疑心,开始睁大眼睛,远远近近地不停张望。
滴滴答答的秋雨,渐渐下得小了些。虽然铅灰色的云层,依然在头顶凝聚不散,天空已不似先前晦暗。只是由于失去了雨声的喧哗,周遭愈加显得空旷而寂静,寂静得令人心头发颤。
“咦,那是什么?”走在头里的一名仆人忽然向前面一指,说。
“什么?”“哪儿?”其余几个立即凑了上去。看得出来,就连他们也觉得情形不对,因此变得颇为敏感。
坐在竹篼上的冒襄,还在那个仆人说话之前,已经透过雨幕,发现前边的路上横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只是由于距离还远,看不大真切。听仆人一指点,他就愈加留了神,同时开始依稀认出,那是一个人。
“啊,死人,是死人!”走在头里的那个仆人首先发出惊叫。
“什么?死人!”冒襄心中一紧,差点儿从竹篼上直站起来,忽然发现脚下摇晃,又连忙坐下。这当儿,轿夫已经加紧脚步,赶上前去,于是,冒襄也就怀着惊恐的心情,看清楚了那个僵硬地蜷伏在泥水中的死人。
这是一个体格强壮的男人。从那一身黑旧的短衫长裤看,像是个平民百姓,但也可能是有身份的富人为着逃难而改了装扮。背后的衣裳撕开了一个大口子,露出半个肩胛。他显见是被人用刀活活砍死的,因为肩胛上靠近脖颈的地方,横着一道又深又宽的伤口。只不过鲜血已经流干,并被雨水冲洗得一干二净。如今,惨白的肌肉可怕地翻开着,露出了被砍断的脊梁骨和因胀大而鼓出的、紫色的肺脏。他的脑袋不自然地扭歪着,两眼暴突,龇牙咧嘴,估计死时十分痛苦。
“嗯,他是怎么被杀死的呢?”冒襄一边跨出竹兜,一边心神震荡地想,眼睛没有离开那具尸体,“莫非是碰上强盗剪径?还是……”
“哎,哎,这儿还有!”“哎呀,那儿,还有那儿,都是!全都是!”几个骇然的声音同时传来。
冒襄错愕一下,连忙跟过去。果然,在再往前去的大路上、沟洫中,甚至田地里,竟然东一具、西一双的,还躺倒着许许多多被杀者的尸体!
“啊,怪不得一路上净荡荡的连人影也看不见一个,原来出了这样可怕的事!”他目瞪口呆地望着满地死法各异的尸体,有的已经身首异处,有的身上还插着箭杆。他恐怖地想:“只是,从这死人之多、杀戮之惨来看,只怕不是本地匪盗所为,那么、那么莫非竟是清兵?”这么思忖着,冒襄心中猛然一动,顿时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