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三天前,在谭泰那里吃了闭门羹,但是陈名夏并没有放弃谋求到江南去接替豫亲王多铎的计划。当然,他也就暂时不再找谭泰,而是改走内院大学士洪承畴的门道。这位洪承畴,本是明朝的太子太保、挂兵部尚书衔的蓟辽总督,曾经以擅长对农民军作战,劳绩显著而名动朝野,深受崇祯皇帝的倚重。三年前,他在山海关外的松山、锦州一线对清朝作战,结果失败被俘。当时,人们纷纷料定他必定会一死殉国,谁知他却最终选择了变节投降。这一远近哄传的事变,曾经对明朝造成很大冲击。也许因为这个缘故,自然也由于他的名望与才干,洪承畴在清廷同样很受礼遇和器重,经常参与军机大事的决策,并成为一个在摄政王多尔衮跟前颇能说话的人物。很显然,如果得到此人的支持和推荐,陈名夏的图谋同样也有实现的希望。不过,陈名夏之所以决定改走洪承畴的门道,还有另外的原因,这就是对于孙之獬擅自剃发改装一事,尽管他在龚鼎孳面前曾经嗤之以鼻,不以为意,但到了后来求见谭泰,主人拒绝接见他的所谓“理由”,竟然不是别的,恰恰就是认为他没有学孙之獬的样,也来个剃发改装!这就使陈名夏错愕之余,不得不反过来捉摸一下是否上头真有这种意思。不过,即便如此,他仍旧坚持认为:彻底抛开“华夷之辨”的成见,光是为大清王朝着想,这件事也是万万实行不得的。因此,他今天来谒见洪承畴,还存着一个向这位权势人物进言的打算……
现在,随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从花厅外的过道传来,洪承畴那熟悉的身影终于映入了陈名夏的眼帘。
以干练持重著称的这位高官,是一个五十开外、身材瘦削的人。他有着南方人特有的高颧骨和凹陷的眼眶。整张脸称不上俊美,却自有一股儒雅睿智之气。搭配得最奇特的是眼睛和眉毛:他的眉毛又粗又黑,像扫帚似的横拖着,一双眼睛却又细又小,而且老像睁不开来的样子。这就使人一方面觉得他应该是一个秉权敢杀、颇有机谋的人;另一方面,又常常会暗自怀疑这种判断的准确性。当然,这也许只是因为赫赫有名的前封疆大吏正害着很重的眼疾之故。洪承畴是清朝入关前就归降的,因此已经剃去头发,蓄起辫子,衣冠穿戴也一如满官的式样。
“老先生枉顾,不知有何见教?”
当结束了照例的行礼客套,彼此分宾主坐下来之后,洪承畴一边从俗称为“马蹄袖”的窄袖筒里掏出一条手帕,一边探询地望着客人,用闽南口音颇重的官话问。
“哦,不敢!”陈名夏连忙拱着手,恭敬地说,随即注意到对方已经举起手帕去揩那双发红的眼睛,便关切地问:“大人这贵恙,不知……”
“哦,不妨事!”洪承畴把手一摆,“疥癣小疾,已经延医诊视,过些日子就会好的!”这么回答了之后,他就闭上了嘴巴,显然不想为这个问题多费口舌。
陈名夏觉察到对方的忌讳,但仍旧说了一句:“还望多多保重!”随即微低了头,不去看对方的眼睛,说:“学生深知大人百事纷拿,若无要紧之事,实不敢遽尔登门——只因目今有一事,关乎国家大计,学生已思之数日,虽有肤见,却未敢自信,且因事涉机密,不便商诸他人。踌躇再三,唯有来见大人讨教,尚祈详加指引为幸!”
“噢?”大约陈名夏这几句话说得颇为郑重,洪承畴的神情变得专注起来,“不知老先生欲以见教者,是何等之事?”
陈名夏再度拱一拱手,说了声“不敢”,然后才前倾着身子,说:“近日学生所苦思焦虑者,乃是这江南局面,今后该如何收拾,方为上策。盖自我朝定鼎北京之后,兵威所至,流贼崩败散亡于西陲,已是鬼火萤光,难成气候;南京抗命年余,亦终于投降归顺。天下归一,短则半载,长则一年,必定可成。日后便该偃武修文,筹谋兴复重建之举,以开圣朝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