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过了半个钟头,所有的客人都拥到岸边系着几条小船的木桩旁边。大家纷纷讲话,发笑,由于过分忙乱而没法在小船上坐定。有三条小船已经装满乘客,还有两条小船空着停在那儿。这两条小船的钥匙却不知放在哪儿,他们不停地派人从河边回院子里去找钥匙。有人说钥匙在格利果利手里,有人说在管家那儿,还有人出主意,说把铁匠找来砸开这些锁算了。大家七嘴八舌,互相打岔,都想压过别人的说话声。彼得·德米特利奇在河岸上不耐烦地走来走去,嚷道:“鬼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钥匙应该永远放在前厅的窗台上才对!谁自说自话把它们拿走了?管家要用船的话,尽可以坐他自己那条船嘛!”
最后钥匙总算找到了。不料大家又发现短少两副船桨。于是又惹起一场风波。彼得·德米特利奇已经走得厌烦了,索性跳上一条又窄又长的独木舟,那是用一棵杨树凿成的。他身子摇晃了一下,差点掉进水里,然后独木舟就离岸了。别的小船在小姐们响亮的欢笑声和尖叫声中,也相继随着独木舟漂走了。
洁白的云天,岸边的树木、芦苇,装满人和划动桨的小船,都倒映在镜子般的水面上;小船下面,远远地在河水深处,在无底的深渊里,又有一个天空和飞翔的鸟雀。庄园所在的河岸又高又陡,栽满树木;对面的河岸并不高陡,而是一片发绿的、浸水的宽广草地,有些水洼在发亮。小船游出五十俄丈以外去了,在旁边不陡的河岸上,从忧郁地低垂着枝条的柳树后面,露出来一些农舍和牛群,传来了歌声、醉醺醺的喊叫声、手风琴声。
河面上,这儿那儿,点缀着捕鱼者的小船,正在撒下夜间捕鱼的滚网。有一条小船上,坐着几个带点酒意的业余音乐家,在拉他们自己做的小提琴和大提琴。
奥尔迦·米海洛芙娜坐在船舵旁边。她露出有礼貌的笑容,为应酬客人而说了许多话,同时斜起眼睛瞧着她的丈夫。
他乘坐那条驶在所有的小船前面的独木舟,站在船上划着一根桨。这是一条尖头的、轻便的独木舟,所有的客人都叫它“划子”,惟独彼得·德米特利奇不知什么缘故却称之为“片杰拉克里亚”。它驶得很快,带着灵活而阴险的模样,仿佛痛恨难于相处的彼得·德米特利奇,盼望有个方便的机会好从他脚底下溜掉似的。奥尔迦·米海洛芙娜瞅着她的丈夫,心里厌恶他那招引大家喜爱的英俊相貌、他的后脑、他的姿态、他对女人的亲昵劲儿。她痛恨坐在小船上的一切女人,她嫉妒,同时又每分钟都在发抖,生怕那条不稳的小独木舟翻掉,惹出一场祸事来。
“慢一点,彼得!”她叫道,她害怕得心都停止跳动了。
“坐到船上来!你不这样做,我们也会相信你胆子大的!”
那些跟她同船的人也搅得她心神不定。他们都是平时常见的那种不坏的人,象这样的人很多。可是现在依她看来,他们每个人都反常,恶劣。她在每个人身上只看见弄虚作假。
“瞧,”她想,“划桨的这个生着栗色头发的青年男子戴着金边眼镜,留着一把漂亮的胡子,素来受他妈妈宠爱,生活幸福,家财豪富,吃得白白胖胖,大家都认为他是个正直的、具有自由思想的、进步的人。他大学毕业以后,到这个县里来,还没住满一年,就已经这样说他自己:”我们都是些地方自治活动家‘。可是过不了一年,他就会象其他许多人那样觉得无聊,动身到彼得堡去,为了替自己的逃跑辩白,到处宣扬地方自治会一无是处,他上当了。他那年轻的妻子呢,正在另一条船上目不转睛地瞧着他,真相信他是个’地方自治活动家‘,一年以后,她也会相信地方自治会一无是处。还有那个体态丰满、把胡子剪得很精细的先生,戴着草帽,上面镶着宽帽带,嘴里叼着一支贵重的雪茄烟。这个人喜欢说:“现在我们应该丢掉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