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前的最后一个星期,我一直在打扫房间。并不是真有什么东西需要打扫,毕竟我不是邋遢成性的戴比——而是,住了两年半的学生公寓,一想到就要这么离开,还真有些舍不得。
是的,我要结婚了,就在毕业前的最后这个寒假。本来想把日期定在毕业之后,但考虑到那时候会有很多事情,比如申请皇家美术学院的研究生——欧洛克教授最终还是忍不住给我写了推荐函;或者,找一份薪酬优越的临时工作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再有,暑期长期租房也会比较困难。于是经过再三考虑,我们决定把婚期提前。
戴比自告奋勇要当我的伴娘,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因为除了她,我在伦敦似乎也没有其他朋友。伴郎那一方,自然是亚历克斯胜任——相信我,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个角色。何况他不但是罗伊的老乡,也是他的好朋友。
提到亚历克斯,我隐隐约约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好像答应了他却没有做到。我的眼睛扫过房间里每一个角落,细细回想,最终把目光落到写字台上的一摞旧书上。那些是我写论文时候从学校图书馆借的参考书,这几天收拾出来,正准备拿去还。
上面几本是苏珊·桑塔格的艺术评论集和摄影画册。是我向摄影专业的亚历克斯借的吗?我没有印象了。但是那里还有一本砖头一样的厚书,被压在所有这些书下面,和这些理论著作格格不入。
这本书的书名是《古希腊神话研究》。我翻开第一页,看到“借书人”一栏里龙飞凤舞,签的正是亚历克斯的名字。
这本书装帧古旧,一看就是上年头的版本。封皮好像被水泡过一样皱巴巴的,磨损的书页上有用各种铅笔钢笔圆珠笔涂涂抹抹的痕迹,书内还有一个明显的折角。我皱了皱眉头,这应该不是亚历克斯干的,那家伙满身都是洁癖。
当我沿着那个折角把书页翻开,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词条。
书正巧折在关于“梦魔”的那个部分,讲述的是掌控梦境的墨菲斯,还有他的沙子。
书上说,只要把一点点沙粒放在人的眼睑上,人们就会陷入沉睡,来到墨菲斯的梦中王国。在那里,人们徜徉在梦的世界里,不老也不死,所有心底的愿望都会成真。
但是作为代价,墨菲斯得到了他们的眼睛。这些陷入梦境的人们将永远不会再次睁开眼睛,他们将永远不会苏醒。
心脏猛地跳了一下。熟悉的感觉,似乎又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在这个刹那间,被遗漏了,被忘记了。某种非常重要的东西,非常……
“奥黛尔!”
是戴比在叫我。我转过头。
“你搬家的话,那这盆花要怎么办?”
她手中捧着一盆红艳艳的罂粟花。罂粟本来不应该盛开在这个时节,但大概是因为学生公寓里温暖的环境,它一直在窗台上开得很好。花朵迎着朝阳怒放,每片花瓣都因为阳光的浸染而变得更红了一些,红得那么耀眼,就好像一簇来自海洋深处的珊瑚。
“你会带它一起走吗?”戴比问我,“这是罗伊送给你的吧?”
我点点头,伸手接过花盆。花盆里本应该是黑色的泥土,但是这盆罂粟下面却铺着一整盆细致晶亮的白沙,就好像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白色沙滩,还有一簇美丽绝伦的红珊瑚矗立在上面。
珊瑚是珊瑚虫残留的骨骼,一座堆积起来的尸山。我像被烫到一样,把那盆罂粟猛地塞回到戴比手里,“你如果喜欢就留着吧。”
“真的?这不是罗伊送给你的东西吗?”
“搬家不方便。”我勉强给了她一个微笑,然后低下头,把写字台上所有的书统统塞进书包,套上靴子准备出门。
“你要去哪里?”戴比追问。
“图书馆,我要去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