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测隐私的方式来折磨媳妇,进而满足自己畸形的情欲,演化成为人性、人情变态的极致。因此曹七巧的悲剧,既是家族制度的悲剧,又是生存和人性的悲剧。尤其是在她有幸取得了经济大权时,她已经被异化为男权中的一分子,她成为“父”的代言人。张爱玲在一九七一年接受水晶先生的访问时,曾称“《传奇》里的人物和故事,差不多都‘各有所本’的”;而张子静则更明确地指出,《金锁记》的故事、人物脱胎于李鸿章次子李经述的家中,他说:“在那之前很多年,我姐姐和我就已卷进《金锁记》的现实生活中,和小说里的‘曹七巧’、‘三爷’、‘长白’、‘长安’打过照面。”张子静说他见到他和张爱玲所称的“三妈妈”,“穿着一件深色的宽袖旗袍,很像是和尚穿的法袍或道士穿的道袍。相衬着这身衣服的则是她瘦削清癯的面容;脸上一片苍白,一点血色也没有。我如今还记得,当时远远看去,仿佛看到一个幽灵来到了人间。”
而这情景变成《金锁记》的曹七巧,则是“世舫回过头去,只见门口背着光立着一个小身材的老太太,脸看不清楚,穿一件青灰官织缎袍,双手捧着大红热水袋,身旁夹峙着两个高大的女仆。门外日色昏黄,楼梯上铺着湖绿花格子漆布地衣,一级一级地上去,通入没有光的所在。世舫直觉地感到那是个疯人——无缘无故地,他只是毛骨悚然……”真是何其相似。至于《花凋》,据张子静说是以舅舅黄定柱一家为蓝本的,女主角郑川嫦的悲惨遭遇活脱是张爱玲的三表姐黄家漪,也因此当舅舅看了《花凋》后,大发脾气。因为文中对他的批判毫不留情:郑先生是个遗少,因为不承认民国,自从民国纪元起他就没长过岁数。虽然也知道醇酒妇人和鸦片,心还是孩子的心。他是酒精缸里泡着的孩尸。
孩子多,负担重,郑先生常弄得一屁股的债,他的夫人一肚子的心事。可是郑先生究竟是个带点名士派的人,看得开,有钱的时候在外面生孩子,没钱的时候在家里生孩子。没钱的时候居多,因此家里的儿女生之不已。
郑先生是连演四十年的一出闹剧,他夫人则是一出冗长单调的悲剧。她恨他不负责任,她恨他要生那么些孩子;她恨他不讲卫生……
说不上来郑家是穷还是阔。呼奴使婢的一大家子人,住了一幢洋房,床只有两只,小姐们每晚抱了铺盖到客室里打地铺……他们不断地吃零食,全家坐了汽车看电影去,孩子蛀了牙齿没钱补,在学校里买不起钢笔头……几位姑娘虽然是在锦绣丛中长大的,其实跟捡煤核的孩子一般泼辣有为。……为门第所限,郑家的女儿不能当女店员、女打字员,做“女结婚员”是她们唯一的出路。因此父母给川嫦介绍了在奥地利留过学的章医生,然而好不容易进行到缔结婚约的阶段时,川嫦却得了肺病,婚约告吹了。
川嫦的病,不禁让我们联想到张爱玲被囚禁生病的情景,川嫦的父亲不想拿出费用给重病的川嫦治病,而是利用人情,多方算计想让章医生出药费,川嫦绝望了,她不断地对自己说着:“总之,她是个拖累。对于整个的世界,她是个拖累。”这时痛苦的自我意识缠绕着她,“她的自我观念逐渐膨胀。硕大无朋的自身和这腐烂而美丽的世界,两个尸首背对背拴在一起,你坠着我,我坠着你,往下沉。”于是她只求一死,她想买安眠药自杀,张爱玲这样描述:她叫李妈背她下楼去,给她雇了一部黄包车。她爬在李妈背上像一个冷而白的大白蜘蛛。她身边带着五十块钱,打算买一瓶安眠药,再到旅馆开个房间住一宿。多时没出来过,她没想到生活程度涨到这样。五十块钱买不了安眠药,况且她又没有医生的证书。她茫然坐着黄包车兜了个圈子,在西菜馆吃了一顿饭,在电影院里坐了两个镜头。她要重新看看上海。这里面有着张爱玲的切肤之痛。三个星期后,川嫦死了,那是一九四二年,两年后《花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