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瞅着她,点了几下头,隔了半晌,才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老妹子,你这么久没有上来,怨不得你不懂得我们这里的事儿了——”
顺恩嫂却颤巍巍地立了起来,把搁在灶台上她那只黑包袱打开,里面全是一个个雪白的大鸡蛋。
“七生媳妇养了几十只来亨鸡。这些双黄蛋是我特别挑来送给长官小姐他们吃的。二姊,你去替我到长官面前回一声,就说顺恩嫂来给长官老人家请安。”
“好大的鸡蛋!”罗伯娘拣了两个鸡蛋在耳边摇了两下,“你尽管搁着吧。长官不舒服,又犯了胃气,我刚服侍他吃了药睡下了,有一阵子等呢。”
“这次怎么我都挣扎着上来。我这把年纪,看得到他们一回算一回了。”顺恩嫂叹道。
“你早就该来看看他们喽——”罗伯娘身也没回便答道。她从碗柜里拿出一个饼干盒来,把那些鸡蛋小心翼翼地装进铁盒里去,随手她又拿起了灶台上那块碱,继续弯着身子吃力地磨洗起案台上的油腻来。顺恩嫂站在案台边的水槽旁,替罗伯娘把水槽中浸着的两块发了黑的抹布,搓了几下,取出来扭干。她一边扭,两只细弱的手臂在发抖。
“二姊——”顺恩嫂手里紧执着那两块抹布,若有所思地叫罗伯娘道,“夫人——”
“嗯?”罗伯娘鼓着腮帮子,喘吁吁地,磨得案台上都是灰卤卤的油腻水。
“夫人——她临终留下了什么话没有?”顺恩嫂悄声问道。
罗伯娘停了一下,捞起围裙揩了一揩额上的汗水,闭上眼睛思索良久,才答道:
“我仿佛听见长官说,夫人进医院开刀,只醒过来一次,她喊上一句:‘好冷。’便没有话了。”
“这就对了——”顺恩嫂频频地点着头,脸上顿时充满了悲戚的神色。罗伯娘却从她手里把那两块抹布一把截了过去,哗啦几下把案上的污水揩掉。
“二姊,你还记得我们南京清凉山那间公馆,花园里不是有许多牡丹花吗?”
“有什么记不得的?”罗伯娘哼了一下,挥了一挥手里的抹布,“红的、紫的——开得一园子!从前哪年春天,我们夫人不要在园子里摆酒请客,赏牡丹花哪?”
“一连三夜了,二姊,”顺恩嫂颤抖的声音突然变得凄楚起来,“我都梦见夫人,她站在那些牡丹花里头,直向我招手喊道:‘顺恩嫂,顺恩嫂,快去拿件披风来给我,起风了。’前年夫人过世,我正病得发昏,连她老人家上山,我也没能来送,只烧了两个纸扎丫头给她老人家在那边使用,心里可是一直过意不去的。这两年,夫人不在了,公馆里——”顺恩嫂说到这里就噎住了。
罗伯娘把两块抹布往水槽里猛一砸,两只手往腰上一叉,肚子挺得高高的,冷笑了一声,截断了顺恩嫂的话:
“公馆里吗?还不是靠我这个老不死的在这里硬撑?连‘初七’还没做完,桂喜和小王便先勾搭着偷跑了,两个天杀的还把夫人一箱玉器盗得精光。”
“造孽啊——”顺恩嫂闭上了眼睛,咂着干瘪的嘴巴直摇头。
罗伯娘突然回过手去揪住她那一头白麻般的发尾子,拈起了案上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在砧板上狠命地砍了几下哼道:
“我天天在厨房里剁着砧板咒,咒那两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天打雷劈五鬼分尸。’桂喜还是我替夫人买来的呢,那个死丫头在这个屋里,绫罗绸缎,穿得还算少吗?小王是他老子王副官临死托给长官的,养了他成二十年,就是一只狗,主人没了,也懂得叫三声呀!我要看看,那两个天杀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顺恩嫂一直闭着眼睛,嘴里喃喃念念,瘦小的头颅前后晃荡着。
罗伯娘放下菜刀,直起身子,反过手去,在腰上扎实地捶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