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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弟和妹头一点不像,不是说长相,而是气质。大弟是有些土的,长年是家做的蓝布衣服,脚上的鞋是手纳的厚底,再上一层轮胎胶,圆口的鞋面,鞋帮铁硬的,好像要穿一百年的样子。衣领上又总是系着一条红领巾,臂膀上别着两道杠的少先队中队长的标志。他是那些学校里的好学生,倘若不是因为土,他大约就也要有妹头所不喜欢的"官腔"了。当然,对自己家人是会有另一种标准。大弟的头也常是剃得很糟糕。他倒是到街对面小马路上的理发店去剃,那是他们通常去的地方,师傅们也都认识。虽然是个很小的店,可却经营了很多年,师傅都是老师傅,说着扬州话。别人都知道挑人,因师傅中有个女师傅,是大跃进时参加工作的家庭妇女。她倒是上海人,可为了表示她是剃头的正传,她也操了一口扬州话,但这对她的手艺丝毫无补。像大弟这样不挑不拣的半大顾客,往往就落入她的刀下。她把大弟的头剃成一个标准的乡下人:后面刮得发青,头顶一径推上去,形成一个尖,额前,却留了一络长长的发,这一络头发落到眉际,就像小姑娘的刘海。想想看,这样的发型,脚上是那样的鞋,因为在长个子,袖口裤管总有些吊,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糟货的气味。你简直不相信这是淮海路上的人,可淮海路上,就有这样的人。这样半大不小的男孩子,目不旁视地走在摩登的男女中间,并没有一点自卑的表情。相反,他们很自如。像大弟这样的,手里还握了一本四角卷起,皱皱巴巴的旧书,去找他们的谈得来的好朋友。在这条马路的街面或者弄堂的房子里,住着不少这一类的严肃老成的孩子,后来大弟戴上了近视眼镜,白边的学生眼镜,这使他就像一个来上海学生意的外乡人。可是,就是这个外乡人,要是和真正的外乡人站在一起,他却变得一点也不像外乡人,而成了地地道道的上海人。这条街的浮华像水一样从他身上流过,还是留下了一些痕迹。这些痕迹是什么呢?是一个人的见识,虽然谈不上广博,可也够他打底了。有了这个底,他大体可做到从容镇定。

    在学校教育的范围内,哥哥是个发展比较全面的人。他的速算参加了区里的比赛,还得到了名次,他又是市少年宫手旗队的队员,还有,他喜欢航模。六年级时,他做了一艘舰艇,涂上了油漆,漂亮极了。爸爸妈妈将它放到五斗橱上,作为摆设。这艘白色,围着红线条,插着彩旗的舰艇,与房间里小资产阶级享乐主义的风格并不相称,可它带来了一种开放的气息,它使这个家庭有了新鲜的希望。妹头很珍爱这艘舰艇,她用一支废毛笔,沾了水,轻轻地扫着它上面的落灰,犄犄角角都扫干净。她的本心是不会对这类玩具有兴趣,妹头不是一个喜欢玩具的人,或者说,她喜欢的是另一种玩具,带有真实性和实用性的,比如缝纫机,绣花绷,绒线针,等等。但是,这舰艇却不同。这里蕴藏着妹头所不能理解和掌握的智慧和技能,又是出自家人的手,她对此怀着崇敬的心情。

    可是,就在哥哥考进中学的第二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学校停课了。此时,人们还没有认识到事情将如何影响他们的生活,一切都还平静。妹头和小弟依然上学下学,小学尚未停课。哥哥则和几个要好的同是逍遥派的同学来往着,今天你去我家,明天我去你家。有时,妈妈还留他的同学在家吃饭。这个社交很少的家庭,是很欢迎哥哥的同学的。原先的枯乏的生活倒有了些变化。再后来,小学也停课了,妹头和小弟也闲在了家里。这时,妹头已经成了一个称职的小主妇,里外都由她负责,她非常乐于承担她的责任。副食的供应日益紧张,她天不亮便起床去买鱼,给全家改善伙食,妈妈倒与她反过来了,现在是妹头栽好了衣片,妈妈坐在缝纫机前缝制。除去逼迫小弟洗碗,小弟不从而引起的争吵这一点,妹头完全能够掌握起家政了。停课停了一段,小学继续开课,妹头和小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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