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越少,饮者一掷快意,柜上也瞧着开心。此情此景,我想凡是在碧梧轩喝过酒的朋友,大概都还记得,当年自己逸兴遄飞、豪爽隽绝的情景吧。
酒友凑在一块儿,除了兴来彼此斗斗酒之外,十有八九总要聊聊自己所见最大酒量的朋友。民国二十年笔者役于武汉,曾加入当地陶然雅集酒会,这个酒会是汉口商会会长陈经畲发起主持的。有一次在市商会举行酒会,筵开三桌,欢迎上海来的潘永虞酒友。当天参加的客人,酒量最浅的恐怕也有五斤左右的量,当时正好农历腊八,大家都穿着皮袍。潘君年近花甲,可是神采非常健朗,不但量雅,而且健谈,大家轮流敬酒,不管是大杯小盏,人家是来者不拒。一顿饭吃了三个小时,客人由三桌并成一桌,其他的人,大半玉山颓倒,要不就是逃席开溜。再看潘虞老言笑燕燕,饮啜依然,既未起身入厕,也没宽衣擦汗,酒席散后,我们估计此老大概有五十斤酒下肚。彼时笔者年轻好奇,喝五十斤不算顶稀奇,可是潘虞老的酒销到哪儿去了呢?非要请陈会长打听清楚不可。过了几天陈经畲果然来给我回话,他说潘老起先吞吞吐吐,不肯直说。经他再三恳求,潘说当天酒筵散后,真是举步维艰,回到旅舍,在浴室里,从棉裤上足足拧出有二十多斤酒。原来此老出酒,是在两条腿上。那天幸亏是冬季,假如是夏天,他座位四周,岂不是一片汪洋,汇成酒海了吗?
说了半天南酒,现在该谈谈北酒白干啦。北方各省大都出产高粱,所以在穷乡僻壤、陋巷出好酒的原则下,碰巧真能喝到意想不到的净流二锅头。以我喝过的白酒,山西汾酒、陕西凤翔酒、江苏宿迁酒,北平海淀莲花白、四川泸州绵竹大曲,可以说各有所长,让瘾君子随时都能回味鸩鸩不同的曲香。不过以笔者个人所喝过的白酒来说,仍然要算贵州的茅台酒占第一位。
在前清,贵州是属于不产盐的省份,所有贵州的食盐,都是由川盐接济,可是运销川盐都操在晋陕两省人的手里。他们是习惯于喝白酒的,让他们喝贵州土造的烧酒,那简直没法下咽,而且过不了酒瘾。他们发现贵州仁怀县赤水河支流有条小河,在茅台村杨柳湾,水质清洌,宜于酿酒。盐商钱来得容易,花得更痛快,于是把家乡造酒的老师傅请到贵州,连山陕顶好的酒曲子也带来,于是就在杨柳湾设厂造起酒来。这几位山陕造酒名家,苦心孤诣,不知道经过多少次的细心研究,最后制出来的酒,不但有股子清香带甜,而且辣不刺喉,比贵州土造的酒,那简直强得太多啦。
后来越研究越精,出来一种回沙茅台酒。先在地面挖坑,拿碎石块打底,四面砌好,再用糯米碾碎,熬成米浆,拌上极细河沙,把石隙溜缝铺平,最后才把新酒灌到窖里,封藏一年到两年,当然越陈越好喝。这种经过河沙浸吸,火气全消。所以真正极品茅台酒,只要一开罐,满屋里都洋溢着一种甘洌的柔香,论酒质不但晶莹似雪,其味则清醇沉湛,让人立刻产生提神醒脑的感觉。酒一进嘴,如啜秋露,一股暖流沁达心脾。真是入口不辣而甘,进喉不燥而润,醉不索饮,更绝无酒气上头的毛病。从此贵州茅台成了西南名酒,又参加巴拿马万国博览会赛会,得道特优奖银杯,更一跃而为中外驰名的佳酿。
直到川滇黔各省军阀割据,互争地盘,茅台地区被军阀你来我往,打了多少年烂仗,一般老百姓想喝好酒,那真是戛戛乎其难。民国二十三年武汉绥靖主任何雪竹先生,奉命入川说降刘湘,刘送了何雪公一批上选回沙茅台酒。酒用粗陶瓦罐包装,罐口一律用桑皮纸固封。带回汉口,因为酒质醇洌,封口不够严密,一罐酒差不多都挥发得剩了半瓶。当时武汉党政大员都是喝惯花雕的,对于白酒毫无兴趣,对于这种土头土脑的酒罐子,看着更不顺眼,谁都不要。所剩十多罐酒,何雪公一股脑儿都给了我啦。到此闻名已久的真正回沙茅台酒,这才痛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