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度不同,道德品质不同,文化教养不同,性格旨趣不同,生理机制不同,竞争能力不同,机遇遭际不同……于是乎便相争相斗,相激相荡,相斥相离,相轻相嫉……同时也必定伴随着相依相靠,相汇相融,相亲相慕,相尊相许……而这种人类社会的流动变化,从整体角度来说,便构成了历史;从个体角度来说,便构成了命运。
在匆匆流逝的时间里,已经和即将有多少人,意识到了一种神圣的历史感和庄重的命运感呢?
但是,不同的人对时间的感受是各异的。
薛永全师傅从荀家回到自己家,还没进到新房中,便突然感到一种晕眩。他扶住苫棚的撑架,喘起粗气。正好路过的海西宾看见这情景,忙过去扶住他,对他说:“薛大爷,您先到我屋里歇歇吧!”
海西宾一个人住在里院北边的东耳房中,薛师傅想了想,也只有到他那儿歇歇合适,便由他扶着去了。
海西宾让薛师傅靠在床上,自己去悄悄叫过了殷大爷来。
殷大爷行医虽挂的是正骨的牌子,但对其他一般内外科病症,也能诊断施治。他给薛师傅号了号脉,便说:“不碍的。高血压上来了,加上你那个哮喘的根子没断,所以头晕、胸闷。我给你推拿推拿,不一会儿准能松快。”说着,便解开薛师傅领扣,先给他按揉喉下的天突穴。
海西宾已对殷大爷汇报过卢宝桑的动向,殷大爷判断说:“他进了‘一品香’?那他八成是让咱们给冤屈了。要身上真掖着雷达表,拽他进那儿他也不会去。”海西宾对殷大爷更加佩服。这会儿殷大爷给薛师傅推拿,他在旁边毕恭毕敬地瞧着,他想,不该光学打拳,也该跟殷大爷学学推拿正骨……
薛永全合着眼,随着结拜兄弟的按揉推拿,心中浮出了一阵阵一片片时而朦胧时而清晰的思绪……
在薛永全当喇嘛时,他一度相信时间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圆圈。也就是说,时间是循环不已的。他从师傅奥金巴所教授的佛经中得知,那循环不已的时间是按“劫”划分为阶段的。每一次从开始到毁灭构成一“劫”,一“劫”中又包括“成”、“住”、“坏”、“室”四个小阶段,称为“四劫”,每到“坏劫”时,便有“水”、“火”、“风”三灾出现,于是乎世界归于毁灭。人只有皈依佛门,潜心养性,求得解脱,才能超出这种时间的轮回。倘不能解脱,便要无休止地在天、人、阿修罗、地狱、饿鬼、畜生这“六道”中如车轮般旋转不停地生死相续。
现在的年轻人到佛寺去游玩,看到寺门外山墙上写着“法轮常转”的字样,往往不知何意,因而毫无联想。当年的薛永全看见它,却必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既然时间是一个循环不已的大圆圈,那么,一圈转完之后,必有另一圈,因此存在着一个来世。当年的死囚被押赴菜市口行刑时,常常大声地嚷着:“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嚷者有这种自信,围观的人群中如薛永全者,也认为事乃必然。
他虔诚地相信过“因果报应”。今世行善积德,来世必有好报。今世为非作歹,来世必为饿鬼、畜生。
他的这种圆圈式的时间观念,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所动摇。他眼见着庙会中的恶霸得到了“现世报”,他自己同千千万万北京市的底层市民一样,充分地得到了人民政府的恩泽,温饱迅速而稳定地得到了保证,生活日趋富裕纯净,而眼前的北京城,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地发生着显著的变化:长安街和天安门广场的展拓,“十大建筑”的同时出现,公共汽车、无轨电车的急速发展,水井的废除和自来水的普及,“老爷”“太太”一类称呼的消失和“同志”“师傅”这种称呼的兴起……都不断地把他那圆圈式的时间观念扳成为直线式的时间观念。在商场的夜校中,他学了简明中国史,他才知道这直线式的时间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