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年轻的伙伴们都不叫他的名字,只叫他“哪里哪里”。
海西宾虽然被调离了公园,那公园领导却常以江青同海西宾的交谈为例,来说明“中央首长对青年园林工人的关怀与教育”,所以传到海老太太耳中后,便不免引以为荣,向胡爷爷等“老人会”的成员炫耀,便是那时期的常课。
但很快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江青倒台了。1977年,掀起了揭发批判“四人帮”的高潮,当年公园中所发生的那一幕,理所当然地被判定为“江青大搞特权的一例”。并且还有一位剧作家,由同院的韩一潭陪着,找到海西宾家中,说是打算创作一个有江青登场的剧本,请他提供素材。海西宾把他经过的那桩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剧作家很是失望,并且表示怀疑:“那正是江青一伙变本加厉迫害知识分子的时候,江青能用赞叹的口气提到知识分子吗?”海西宾不会撒谎,不会虚构,也不会隐瞒,他只能陈述事实,剧作家提出的质疑,他无法作答——当然他也知道江青一伙绝对是以压抑迫害知识分子为其特点的,院里詹姨的遭遇,便是活生生的一例,不过那天江青在他面前,确实是那样说的,他也确实答曰:“哪里哪里。”
那位剧作家后来果然写了一出揭露“四人帮”的戏,里面有个角色虽然换了名字,分明就是表现江青。她在台上不时发出狞笑,每句话都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让观众恨得切齿。韩一潭、葛萍、詹丽颖,还有海老太太和海西宾,同被邀去观看了首场演出,他们都觉得那出戏不错,十分佩服剧作家的才能。海西宾看完骑车回家,一路上回味着戏里的场面,他感到戏里还缺少一点东西。究竟缺个什么?他想不透,更说不出。
现在海西宾长大成人,渐渐能作比较深入的思考。他觉得剧作家真不该轻视、摒弃他所提供的素材。当然不一定把公园里的那档子事直接搬进作品。但是,江青一伙的作恶,从那档子事也可以反证出来——除了他们个人品质上的问题以外,也还有一些更深刻、更微妙的因素在起作用。从中其实可以引出更值得儆戒的教训。
有一天他便把这想法,同韩叔叔说了。韩一潭鼓励他说:“你想得这么深入,何不自己动手来写呢?现在像你这样的青年作家很多,你也二十出头了吧?既然遇上了这么清明的政治气候,你应当抓紧机会,立一番事业。现在成名成家不但不是罪恶,还受到鼓励。你看咱们院的年轻人,除了薛纪跃可能受家里条件限制,发展不大以外,荀磊和他那对象小冯,都奔着翻译家的目标去呢;张秀藻过几年准是个博士,最后一定当总工程师……就是人到中年的澹台智珠和詹丽颖,一个奔着表演艺术家的目标而去,一个起码也要争取评上个高级工程师,谁也不甘落寞……西宾呀,不要再‘哪里哪里’啦,早一点确立好你的志向吧!”
海西宾却微微一笑,淡然处之。上面要把他调回公园,说也算是对他落实政策,他谢绝了。搞街道绿化也很好嘛。绿化队里的工作也有技术高低之分,许多年轻人都抢技术高的工种,海西宾却主动提出来负责用大皮管子浇水这项又苦又累的非技术工作。连海老太太也说他“冒傻气”,他却平静地说:“奶,不能个个都去成名成家,都拣高枝儿站。我知道我这块料能有多大出息,我觉着我干现在这个就挺好。”
有人断言: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青年,其最突出的特点便是富于进取心和竞争性。这话不知其统计学方面的依据是否充分,海西宾显然应被摒除在这一概括之外。不过,难道海西宾的那种对名利的超然态度,以及那种自得其乐的生活方式,其中不也沉淀着某种20世纪80年代新一代才会出现的心态吗?
海西宾的业余爱好是武术。
海西宾打小就属于瘦弱型。到他工作以后,也还是属于书生型。他是直到1979年,才突然焕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