箍节树根,在俺们村只配捅到灶里烧火,磊子哥却把它摆在亮闪闪的玻璃门里,神码子似的供着;一些个石头子儿,俺们村东河滩上一捧一堆,磊子哥却也宝贝似的摆在那儿;还有几件瓷器,方脑袋的牛,怪模样的鹿,瞅上去还只不过是扎眼,那瓷夜猫子怎么能也搁书橱里呢?多不吉利、多不喜幸呀!……
“你猜咱们一会儿吃什么?”杏儿不知不觉之中,又随荀大妈来到了厨房。这厨房盖得倒挺大,而且从里外两间屋都有门通进去,厨房里不但有煤气罐、煤气灶以及做饭的全套家什,也还有地漏以及洗脸池子和洗衣机,并且当中支开了铺着白塑料桌布的圆饭桌,做得了饭可以就在那里吃。杏儿的眼光把整个厨房打量了一圈之后,最后随着荀大妈的声音落在了煤气灶一侧的小柜上——“咱们今几个中午吃专为你来才做的,是你大爷的主意!”
啊,在那小柜上,的确有一架床子——杏儿走过去一看,心里不由得惊疑慌乱起来。大爷为什么要让俺吃呢?说实在的,这几年日子越来越好,细米白面早不觉得金贵,棒子面窝头,贴饼子连吃上几顿,枣儿就要嚷嚷起来,娘便赶紧张罗着给他包韭菜鸡蛋馅饺子吃,谁还光吃那荞麦面、白薯面、红高粱面搅和着压出来的呢?杏儿家的床子早就撂在仓房旮旯里,几乎被人遗忘了,那铁皮打孔做成的漏子,怕已经生锈了吧?可眼巴巴地找到北京城,进了荀大爷家,他们给自己准备的头一顿饭,却是!
“你大爷他这是念旧。我跟磊子哥乍一听觉得可乐,细一想就明白了他的心思。他不光是要跟你一块吃,他也要你磊子哥……跟着吃。你琢磨他那个心劲儿吧……这床子,是他头几天现做的,你大爷别的优点没有,就有那么两条:心实,手巧……”说着,荀大妈便搁上一团酱色的面,压了起来,并且笑着对杏儿解释说:“不像,是吧?因为找不着白薯面、高粱面,就单用的荞麦面——粮店里买的,如今我们这儿的粮店也卖点杂粮,给居民们倒换口味。一会儿吃的时候,咱们不光拌上葱、醋、蒜……咱们还拌烤羊肉呢,哈……咱们吃荤!”
杏儿听完这番话,觉得自己一下子完全明白了荀大爷的心思,说到底,这不就是对待如同亲闺女般的儿媳妇的做派吗?疑云飘散,心里大畅,杏儿卷起袖子,挨过去说:“大妈,让俺来吧,俺压得比您好哩!”
荀大妈并不客气,她乐呵呵地说:“杏儿你压得准比我强,你先洗洗手,你就压吧,我再张罗别的去。”
杏儿正压着,荀师傅回来了。他今天本不想出摊,出了摊也心神不宁,早想收摊回家,可是头天有个顾客修的一双皮鞋,本来说好头天傍晚去取的,荀师傅等他等到天黑,他也没去;荀师傅心想今天是个星期日,人家肯定会去取的,自己要是不去,不把人家涮了吗?宁让别人对自己失约,自己可得对人守信,这是荀师傅做人的准则。于是他早上照常出摊了,十点来钟,那顾客果然来了——顾客喜出望外,并且对荀师傅的手艺连连赞美。他是中央民族乐团的器乐演员,他今晚便要随团外出演出,这双皮鞋他是打算穿到外地去的,现在整旧如新、交件及时,让他如何不高兴!他走了,荀师傅准备收摊,可是又来了一位女顾客,高跟皮鞋的跟扭掉了,能眼看着她一拐一拐地往北边另找修鞋的地方吗?荀师傅便又替她细心地修复加固了那只高跟……
杏儿听见了荀师傅推车进院的声音,她从厨房的玻璃窗往外一望,立即认出了那向往已久的荀大爷。她虽然仅仅从家里的旧相片上见过他,而且是二十几年前的他,可是如今呈现在她眼前的这位长辈,不但那通体的形象,就是一举手一投足,竟也同她在梦中、想像中见到的丝毫不差!她停止了压的动作,僵立在那里,她心里觉着应当飞跑出去,像叫亲爹那样地迎上去叫一声“大爷”,可两条腿却如同灌了铅似的,挪动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