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的一天,是星期日,王奶奶与她儿子正在堂屋方桌上吃早饭,吴鸿穿着崭新一身戎服,推开独院门进来的时候。
王念玉端着饭碗,欢然地站起来道:“大表哥,请吃饭!”
吴鸿把皮鞋后跟一并,站得端端正正,将右手举到军帽檐边一比。
连他舅母都笑了道:“这里不是武学堂,也不是粮子上,不行这个礼了,来吃碗饭!”
他把军帽揭下,仰放在神桌上,一面解皮腰带,脱呢军服,一面说:“添两碗也对,舅舅呢?”
“还不是吃了饭就到馆里去了。他是教私馆,没啥子星期的。……你现在该住惯了吧?操起来,还是那样苦吗?今天该可以多耍一些时了?”
他自己盛了饭,夹着炒的黄豆芽,煎的蒜苗豆腐干,大口大口地扒着,咽了几口才道:“操并不苦,比起我们在乡下干的事,还轻巧得多。就是讲堂上轧实一点,教官写了一黑板,立刻就要抄起来。他们使笔,总不大对,写的字,又有多少认不清楚,又不许问,除此之外,就只打裹腿有点麻烦。”说着,向王奶奶、王念玉将一只脚跷起,用筷子头一指道:“这皮鞋也有点不合脚,穿起来开跑步,真有点累人!”
王奶奶道:“都还好。光阴到底容易混,一年并不算久,住满了,就好了!”
王念玉道:“你看见黄大哥没有?”
“看见的,我几乎忘记了。分手时,他向我说,叫你赶快到东大街客栈里去,他在那里等你……”
王奶奶的第三碗饭,不打算泡豌豆汤,却走往灶房里找米汤去了。吴鸿趁没人在,便伸手把他表弟的脸巴一摸,笑嘻嘻地道:“你同老黄的事,我晓得了。你们耍得真酽!我看老黄想起你来,真个比想婆娘还凶,你赶快去吧,怕他不正相思死了!……”
王念玉斜着眼睛一笑道:“你莫乱说,我要不依你的……”
他母亲恰走出来。
王念玉道:“大表哥,你今日咋个耍呢?”
“我想把衣服换了,再去赶一回劝业会。”
王奶奶道:“就穿你这一身去,不好吗?”
“不好,见了穿军服的,要行礼。并且不能随便乱走。”
王念玉道:“我要找黄大哥去了,说不定也要到劝业会来的。”
吴鸿走进下手房间,把他寄存的衣包取出,从头至脚,换穿齐整。揣了值几百钱的当十铜圆和制钱在衣袋里,出来问他舅母还同去不同去。
王奶奶笑道:“我哪里有这种福气,家里多少事啰!其实也没啥意思,虽说办得热闹,有钱才好啦。像我们没钱的赶一两回也够了!”
南打金街也是热闹街道,不过一到东大街,行人更多,铺面更整齐了。走到东大街长兴客栈门口,吴鸿心里一动,遂从堆集着棕箱竹箱的夹弄中,走了进去。到二门内柜房前问道:“一个仁寿县姓黄的,住在哪一间?”
“内西一,黄掌柜出街去了吧?”
“我问的不是黄掌柜,是一个穿军装的……”
“那是黄掌柜的兄弟黄昌邦。……是的,像还在房间里没出去。”
吴鸿遂走进过厅,找着内西一房间,王念玉的声气已听见了:“你咋个这么不行?起来,起来,这么好的天气,赶劝业会去不好?睡在床上,有啥意思啦!”
吴鸿把房门一推道:“我也是这样说了,尽睡觉,有啥意思呢?”
王念玉站在窗子跟前,拿着一面时兴的怀镜照着,正自梳那前额上又光又平的刘海,便大笑道:“才是你哟!跑来做啥子?”
吴鸿走到床前,只见黄昌邦还是一身军服,横着仰睡在那张单铺床上,半睁着眼睛,睡意好像还停留在眼皮上似的。便笑道:“起先还是精神百倍的,咋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