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白发苍苍的我走在路上,听见身后传来嚎啕大哭的声音。我的心一阵悸动,我想出什么事啦?我回头去看,却看到一个让我非常意外的场面:一个少年,大概11、2岁吧,骑了辆自行车,后座上搭了个小男孩儿,少年一边扭动着腰身飞快地骑车,一边张大了嘴啊啊啊地装哭。因为我看见他脸上有笑容,还听见后座上那个小男孩儿咯咯咯的笑出了声。少年装得像极了,引得许多路人侧目。他得意地一路“哭”着远去。
那一刻,我的心里盈满了泪水。我知道那孩子是因为快乐而哭。世上有这样的快乐,要用哭来表达,它不能不令我感动。
我知道,在你们心目中,我是一个不动感情的人,甚至是一个缺乏感情的人。
你们很少看见我开怀地笑,也很少看见我哭泣落泪,你们一定心存疑虑,觉得我有些不像女人。其实很多时候,泪水已经盈满了我的心,但它们不愿流出来。它们像血水一样浓稠。
如果你们也像我一样,一个个地失去亲人,一次次地经受这样的痛苦,我相信你们的心也会被锻造得坚硬起来。
那天黄昏,当我和小周互相搀扶着,终于到达团部时,我一头就昏倒在了你们父亲的床上,什么也不知道了。几天来的劳累、疲惫、身体不适,加上小冯出事的精神打击,已令我的身心承受能力到达了极限,我不知道如果那个黄昏我们还到不了目的地的话,我能不能活下来。据你们父亲说,我从那个黄昏倒下后,一直睡到第二天的黄昏才醒过来。我在发高烧,并且说着胡话,反反复复就那么几句:快去找小冯……他掉下去了……快拉住他呀……
后来,我在朦朦胧胧中,听见有人在耳边说,你放心吧,欧团长已经带人上山去了。
声音怎么这么熟悉?我渐渐清醒过来,感觉到额头冰凉,好像谁在给我敷冰块儿。那个声音又说,她好像退烧了。
我努力地睁开眼睛,吃惊地看到,说话的竟是辛医生。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我醒来后第一个见到的竟会是他,辛明。显然他一直守在我的身边,当然是作为医生守在病人的床边。见我睁开眼睛他高兴地喊起来:她醒了!她醒了!
我看着他,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说,祝贺你,白雪梅同志。
我不知道他是祝贺我醒过来,还是祝贺我将要结婚?
我终于说,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说,你不知道吗?我调到这个团的卫生队了。我和欧团长在一起工作。我很敬重他。他说,你已经睡了一整天了,一直在发烧。他说,欧团长昨天晚上就带人上山去了。你放心吧。他说,看你昏迷的那个样子,真把我吓坏了。
他一下子显得话那么多,我记得他原来不爱说话。
我失语一般沉默着。
后来,你们的父亲回来了。他的头上身上全是雪,他就跟个雪人似的。
没能找到小冯。
这个结局虽然在我的意料之中,我依然很难过。我觉得心里发疼,默默地淌着泪。我想,小冯留在雪山了,又一个人留在雪山了。他能和刘毓蓉、管理员他们做伴儿吗?究竟要留下多少个战友,我们才能走过这雪山?究竟要牺牲多少生命,我们才能到达拉萨?
你们的父亲坐在床边闷头抽烟,没有一张椅子,他只能坐在床边。所谓的床,也不过是地铺。他那么大个个头,坐在那儿卷曲着,看着都难受。我打量了一下房间,一看就知道这是藏民的牲口房,屋子里还有牲口的气息。这没什么,只要能避风雨,什么地方我都能……
沉默了一会儿你们的父亲说,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难过,我也一样。小冯他就像我的孩子。可是,我要告诉你的是,今天晚上我们必须结婚。
我吃惊地问,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