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下,走得很急。苏眉的笑声不时飘上“鬼见愁”。
走着,叶龙北对苏眉说:“我还是认为人要逃脱命运的摆布几乎是不可能的。你看,不是又跟上来了吗?但愿你不再因为今天我对你的伤害而恨我。”
“该忘掉的我会忘掉,该记住的我会记住。永远。”苏眉说。
叶龙北回到家里急于想做一件事:他打开一只带锁的抽屉,拿出那个装“男宝”的纸盒,晃了晃还有。他三撕两撕撕得粉碎,投进马桶冲走。
司猗纹躺在床上,老是回忆她第一次感觉到腿麻的那天。
那天她从香山回来,下了公共汽车还走得很好。走着,暗自赞叹这鞋的神奇。一双旅游鞋不仅帮她爬上香山,还帮她爬上了只有青年人才敢想的“鬼见愁”。一走上平地更是双脚生风。下车后,她双脚生风地穿过马路,双脚生风地走进响勺胡同,但是她的腿忽然麻了,两只脚也不听支配了。也许是坐车压的?又不像。她被这少有的感觉一震。她靠住墙,被钉在了达先生的门口。
鬼见愁。
她叮嘱自己再生走路的信心:先迈右脚,右脚不动;先迈左脚,左脚也不动,脸上淌下汗来。这时达先生正走出家门,看见靠在墙上的司猗纹,关切地问她哪儿不舒服。她冲他笑笑,竭力笑得轻松。她说她没有不舒服,是站在这儿等人。她请达先生走,不必为她操心。
达先生走了,司猗纹又开始借助于墙来迈步。借助于墙,她终于迈开了第一步。可她不知道她的脚踩在什么地方,脚不像落在地上,却像落在棉絮上。但身体毕竟是移动了,她就一尺一寸地接近了家门。她移动着想着,不再想这鞋的神奇,倒想起从前街道开会时常听老太太们相互抱怨自己的腿,说腿疼腿麻腿酸腿胀腿沉腿“拉不开栓”。多么形象的一个“拉不开栓”。那时她暗自庆幸她的年龄虽与她们相仿,但她没有过“拉不开栓”。如今“拉不开栓”终于找上门来附上了她的腿。“拉不开栓”,那原是指生了锈的老枪吧?那么司猗纹也成了老枪?
后来一切都证实了。司猗纹虽然不用达先生搀扶,凭着她的信念和惊人的毅力走进家门,她却再也没有走出来过。她因下肢瘫痪,一躺就是五年。
五年之中司猗纹又把自己瘫给了竹西。
竹西接受了司猗纹的瘫,这自然又成了响勺胡同值得传递的新信息。竹西把自己归回了南屋,做起了司猗纹的儿媳,一个有着无比耐性的儿媳。她开始按照司猗纹的愿望、要求行使(履行)自己的义务,尽管那义务之艰巨琐碎都是她始料不及的。
为了方便,竹西打算把司猗纹挪到里屋,让宝妹住外屋。这打算就遭到了司猗纹的强烈抗议。
“凭什么把我往里屋塞?”司猗纹冲竹西嚷。嚷着,一扭头一闭眼。
扭头闭眼,这是司猗纹的新习惯,是她抗议的表示。她把眼闭得很紧,那闭眼的样子显得很拧很幼稚。“凭什么把我往里屋塞?”她又质问竹西。一躺上床她的嗓门也明显升高,就仿佛是对自己动弹不得的一种弥补。
“您住里屋方便。”竹西说,语气平和。
“什么方便,谁方便?”
“都方便。”
“都?都是谁?”
“您、宝妹和我。”
“我住外屋妨碍你们啦?”
“没有。”
“没有非往里屋塞我干什么?”
“您是病人,病人有病人的许多特殊需要。比如大小便吧,里屋就比外屋方便。”
司猗纹不再说话,还是扭头闭眼。
竹西早示意宝妹开始按计划行动了。宝妹搬起司猗纹放在竹西背上,竹西背起来就走。
司猗纹本来要再做些反抗的,但当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半空的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