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哭声凄切、悲怆,令人心碎。这是谁在哭?是哪个老妇人?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听着这哭声,张三觉得两眼发酸,想哭,又哭不出来。这哭声把他带回遥远的故乡,那直隶束鹿简陋的茅舍,这哭声多象是娘的声音,也是这样凄切、悲凉,这样动人心魄!
1862年,直隶束鹿赶上旱灾,酷日当空,田地出现裂缝,人们叫苦不迭。有的农家被迫背井离乡;卖儿卖女;地主老财乘机敲诈勒索,穷人生活陷入绝境。这一天傍晚,张家村一户普通简陋的农舍里传出婴儿的啼哭,这哭声响亮、动人,划破了寂静的田野,给闷热的天气增加了清新。
屋内一盏破油灯下,干了一辈子农活儿的庄稼人张老汉眼巴巴地望着刚刚生产的妻子,说不出话来。他的妻子面容憔悴,脸色象菜叶子。她淌着眼泪望着刚刚出生的小生命,那男孩长瘦,小嘴狠命地张着,象是要吸吮着什么。那女人无力地抬起布袋似的奶子,塞到孩子的嘴里。孩子拼命地吸吮着,猛然他好象觉得受骗了,小脸抽搐着,发出一阵啼哭。
张老汉叹了一口气,目光又落在守在炕头上的两个男孩子身上,他们都光着腚,面黄肌瘦,目光呆滞,一高一矮,一前一后,悄悄地瞧着刚出生不久的小弟弟。
张老汉慢慢来到妻子面前,用满是老茧的手抚摸着妻子乱蓬蓬的湿发,颤声道:“这年头,地都晒出了窟窿,逃荒的象赶集,弄不好老大和老二都养不活,这小的咱们就别要了,搁到村头大路上,他要有福气,赶上个善主儿,兴许还能活下来……”说着淌下泪来。
那女人默默地点了点头,木然地俯下身子亲了亲孩子的脸蛋,把他交给丈夫。张老汉一咬牙,一跺脚,抱起孩子,飞也似撞出门外。
“呜呜……”女人的哭声嚎得人心慌。
“哇,哇……”孩子的哭声把人们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
过了有一袋烟的功夫,张老汉失魄丧魄地过来了。他倚在门框上,一声不吭,只是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一个中年妇女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一手抱着方才那个孩子,一手拎着半篮子榆树叶窝头,骂道:“你们好狠的心肠哟,再穷也不能扔孩子啊!”中年妇女把篮子放到炕上,用脸亲着孩子的小脸蛋,喃喃说道:“多好的男孩,瞧,这眼睛真有神,有我这个婶子在,就不许你们抛下孩子,咱们再穷也要保住孩子,要死就都死在一起,死个痛快!”
张老汉夫妻俩望着孩子,眼泪“吧哒吧哒”往下淌,象断了线的珠子。
这孩子取名为和桢,字寿亭,因为排行老三,小名张三。
张三长到七八岁,爬房上树打水潭,样样都会。他用绷勾子打鸟,鸟没有不往下掉的;他在河边打水漂,一粒石子打过去,溅起十来个水花,他上树赛狸猫,一丈多高的老槐树上有一个鸟窝,他“噌噌噌”,两条小腿一蹬,一会儿就抱下几颗鸟蛋来,点上柴枝一烤,小嘴一吹,嚼巴嚼巴,嘿,喷香!
张三长到十二岁时,村里来了两个买卖人,都姓李,一个粗粗壮壮,憨憨厚厚,叫“深州李。”另一个白白净净,活活泼泼,叫“冒州李”。两个人做的都是烟叶的买卖。张老汉为人实在,见他们暂时无地方住,就收拾了南屋一间摆放杂物的房子,腾给两个买卖人住。
两个买卖人都有功夫,“深州李”不用肩膀挑水桶,只用一只拳头撑着扁担,两只水桶悠晃悠,水花不溅一朵。“冒州李”不用斧头砍柴,大手一挥,那木头“唰唰”地起着木花。小张三看得呆了,大眼一眨不眨。他给他们两个做了几个倒子,两只脚踩在墙上,小肚皮绷得象牛皮,小脸通红。做完倒立,他拉着“深州李”和“冒州李”的手,央求说:“你们教教我吧。”两个买卖人见这孩子厚道、聪明,身子骨又厚实灵活,就一口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