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在玛丽亚路拐弯处,大门正对着一个白俄贵族开办的亚历山大夜舞台,近旁有条小弄堂,可达圣安东大学后门,右首是个很神秘的机关,进进出出闹不清是些什么人。苏府的主建筑是座红砖红瓦的法式小洋楼,连阁楼一共三层。楼前后各有一个士敏土铁栅围起的院子,前院很大,约有三十坪,除了一个花坛外全是绿草地。后院小一些,且在靠近弄堂的转角处盖有几间同样红砖红瓦的平房,更显其空间狭小了。最初把庄奉贤旅长和汪小江副官接进苏府时,是安排在平房里的。后来怕府中的下人多嘴多舌,旋移入楼底层储藏室后的一间偏房。近来风声渐紧,苏萍不顾父亲苏宏贞的脸色,又把庄奉贤、汪小江转移到了阁楼上。阁楼素常并不住人,家中下人和来访宾客也不上去,要比在楼下偏房和平房安全得多。
父亲的脸色因此而黯然起来,屡次警告家中主仆人等,谁敢泄露庄旅长和汪副官藏身苏府的机密,定当逐出苏家大门。还对家中下人们说过,若是谁怕受牵连,现在亦可自愿返籍,苏家可付遣资,决不勉强。厨师、杂役、门房、女佣七个下人纷纷表示对苏府的忠诚,尤其是汤喜根的母亲、女佣章妈,在苏家呆了快二十年,听苏宏贞如此一说,立时泪水汪汪,生出了不被信任的委屈。章妈哽咽着说,自己是看着三个小姐长大的,喜根、祖根两个儿子又屡受老爷资助栽培,方有今日,如果坐牢也愿陪老爷去坐的。
章妈说的是实话,苏萍姐妹三个都是章妈带大的,小时候三姐妹对章妈的感情甚至超过过世的母亲。母亲生下苏多身体便一直不好,三姐妹的日常一切,皆由章妈照料,父亲曾感动地说过,章妈就是她们的半个母亲,苏家是书香道德之家,日后要给章妈养老送终的。章妈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汤喜根,苏家出钱让他读了中学,后来又给他找了事做,先在书店做店员,继而到《大华报》做庶务,和苏萍关系最好。二儿子汤祖根一直在乡下老家。每年也来几次,前年因为抗租闹事,呆不下去了,父亲便把他介绍给亨利布厂的师老板,让他在布厂写字间做杂役。战时,他参加了公民训练团,拿枪上了战场,被租界当局拘押,也是父亲保出的,苏家和父亲也算对得起章妈母子了。
父亲见章妈落泪,也觉出了自己言词的唐突,便又说,大家对苏府忠诚,本是无可置疑的,只是如今国难当头,时局险恶,有些招呼不打不行。庄旅长为国人,为大家,率全旅官兵血战至最后时刻,堪为国人楷模,我们主仆一致保护他,也是保护自己,保护中国人的良心道德。
父亲讲得很好,十分难得地把下人们当作和他平等的同志看待了,事后还好言安慰了章妈几句。然而,在苏萍看来,父亲是害怕了,可能对当初接纳庄旅长、汪副官有了悔意。把庄旅长、汪副官转到阁楼后,父亲就皱着眉头和她说过:“如今只要出事,我就逃不脱干系了。庄旅长他们在楼下偏房,我还可以装不知道,住到我卧房的楼上,我还有什么话好说?”说完便叹气摇头。
自去年底母亲病逝以后,不论碰到什么不顺心的事,父亲从不在她们三姐妹面前发火。父亲归根是个正派的好人,也算有胆识、有气魄。
父亲经常接触的人却不好,做了汉奸市长的傅予之不用说了,近期来访的宾客也多非有灵魂的人物,都还比不得身为德国人的霍夫曼。
霍夫曼已知道庄旅长的身份,来为庄旅长治伤一点不怕,还说希望能早日在对日战场上看到庄旅长。有时上了阁楼,和庄旅长一谈就是半天,搞得父亲只好不安地在客厅来回踱步,抽雪茄。
而自称十分爱国的太平洋商行买办总理申雅灵,却以前英国剑桥经济学留学生的资格奢谈抗日之不足取,说是根据中日两国财力、物力比较,中国和日本能平手开战需卧薪尝胆二十年方具资格;而若要战胜日本,以日本经济缓慢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