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坐定了,眼睛还半睁半闭地看着于小蔓,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手里拿着空饭盆准备离去的于小蔓见姚秀花直瞪着自己,目光并不怎么凶,就有些好奇地站在了想看看她又要出什么新花样。“我——要——回家!”突然,姚秀花的嘴张了张,很费力地吐出了这几个字。一开始,于小蔓没有听清,还以为她说“我要吃虾”了,就有点忍不住想笑,心想,这老巫婆万变不离其宗,就知道吃,吃着吃着,还吃出花样来了。片刻之后,她还是被姚秀花陡然开口提出的新要求惊呆了。这是大半年来,她头一次听姚秀花讲这么多话。“你刚才说的是什么?再说一遍!”于小蔓用命令的口气说。“我要——回家!”这一次,姚秀花的吐字清楚多了。
“你要回家?”于小蔓听明白姚秀花的话后,更加惊诧不已了。她索性把手里的饭盆放在地上,往前走了两步,看着眼里注满了泪水的姚秀花问:“你想回哪个家?这不就是你的家吗?”
不料,姚秀花却吃力地摇了摇头,边喘息着边又重复着说:“我要回家!”说罢,便小声啜泣起来,就像一个远离故土的孩子在哀求父母带他返乡。
泣哭着的姚秀花看上去丑陋无比,那张肥胖的脸上细眯的眼睛和粗大的鼻子都走了形,松弛的嘴巴难看地歪斜着,脖子上的赘肉艰难得一抽一搐,带动得全身的肥肉都在颤抖。然而,于小蔓还是透过这丑陋的外表,看到了姚秀花内心的悲伤。
也许她预感到自己要死了。不少人在面对死亡时,都会说出“回家”两个字。于小蔓暗自思忖着,她曾在一本课外读物中读过这样的情景:老奶奶在临终前,眼巴巴地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亲人们,嘴里不停地喊着“我要回家!送我回家”,老奶奶在这里说的“回家”,就是“上路”的意思,而“上路”不就是指的死亡之路吗……于小蔓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可她再抬头仔细打量着姚秀花,却又很难从她身上看到死亡的气息。她面色红润,坐得挺直,神情里虽然流露着哀伤,但却不是死亡前的哀鸣。这与刘丽萍说的“心力衰竭”是很难画等号的。电视上那些心力衰竭的病人大多都是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样子,哪里还能坐起来,一遍又一遍地说:我要回家!
“你想回哪个家?”于小蔓想了想才问道。
“回——县——县里家!”姚秀花的口齿虽不太清楚,但思维却是相当清晰的。
“你原来住在县城里?”于小蔓又问。
“县——县城!”
“你县城的家里还有亲人吗?”
“没——有!”
“那你回去干什么?”
“我要回家!”姚秀花不再回答于小蔓的问话了,只是边流泪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我要回家!”
为了让姚秀花安静下来,于小蔓只好哄劝她说:“你想回家可以,但你得把身体养好了,就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回去?”
听了于小蔓的话后,姚秀花果然闭上了嘴,她用衣袖拭去脸上肮脏的泪痕,又重重地喘了口粗气,渐渐地扭曲的五官都归了位,这才慢慢地躺到了床上。
“我——要——回——家!”在响亮的鼾声中,姚秀花断断续续地说着。
于小蔓在姚秀花的房门口站了好久,尽管姚秀花看上去并没有死亡的迹象,但她还是担一个万一。
她端着空饭盆走下楼梯时,心里一直在斗争着,是把姚秀花的突然变化告诉刘丽萍呢,还是等等再说?当然,她很清楚“谎报军情”的后果,她只需一个电话就能把王景方和刘丽萍招回来,他们或许还会带上医生和护士,弄得家里家外都是人,都在等待着姚秀花死亡时刻的来临……而结果姚秀花却在幸福地睡着,做着美梦,说着梦话……那她于小蔓将怎样面对刘丽萍和王景方,怎样面对那些医生和护士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