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在饭厅里,左边邻座那位神色惶恐地悄悄对我说:
“您倒是吃呀!人家都在看着您!”
我拼足劲儿笑了一下。这我感觉到了——我脸上仿佛裂开了一个口子,我笑的时候,裂口越裂越大,疼得越来越厉害……
接下来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刚刚叉起一块食物,手里的叉子立刻抖了一下,碰响了盘子,随后餐桌、墙壁、餐具、空气都颤动了,都发出了响声。这时外面也发出了一声响彻云霄的、钢铁般的轰鸣,巨大的声浪越过头顶,越过房屋,渐渐化成了圆形水波纹,而后消失。
顷刻之间,只见一张张脸失去了血色,变得惨白,正开足马力咀嚼的嘴巴突然半路刹车,举起的叉子悬在半空一动不动了。
后来,一切都乱了套数,都脱离了常轨,人们都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连国歌都没有唱),一边毫无节奏地咀嚼着,吞咽着嘴里的东西,一边忙不迭地相互发问:“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什么事?”这台原本完整的大机器一时散了架,乱纷纷的碎片撒落下来——有的冲进电梯,有的跑下楼梯,台阶被踩得咚咚响,人们的只言片语,就像撕碎的信笺,被风刮得漫天飞舞。
附近各个楼房里的人,也都倾巢而出。只有一分钟的工夫,大街就变成了显微镜下的一滴水:封闭在玻璃般透明的水珠里的鞭毛虫们,在慌乱中东奔西跑,上蹿下跳。
“嗬!”——一个洋洋自得的声音。我看见了那人的后脑勺和指着天空的手指。我记得很清楚,他的指甲黄里透红,指甲下端有个白色的弯弓形,就像正在爬出地平面的半个月亮。这根手指就好像指南针,数百双眼睛循着它指的方向,朝天上望去。
天空中,一块块乌云仿佛在逃避无形的追捕,它们狂奔着,你推我搡,争先恐后,还有护卫局那些被乌云点染得黑黢黢的飞车,个个伸出一支象鼻子似的黑色望远镜镜筒。在西边天上更远的地方,有一个东西,很像……
起初,谁也看不懂那是什么,连我也没看懂,而我(很不幸)比其他人见识更广些。那很像是一大群黑色的飞车,由于飞行在不可思议的高空,看上去只是一些影影绰绰的小黑点在快速移动着。它们越来越近,空中传来阵阵嘶哑聒耳的啼叫声。终于看到了:原来是一些鸟在我们头顶上飞着。它们就像一个个黑色的锐角三角形,铺天盖地而来,凄厉地鸣叫着,坠落着,是飓风把它们刮下来的。它们纷纷落在屋顶上、电线杆上、阳台上。
“嗬!”那个洋洋自得的脑袋转了过来,这时我才发现他原来就是那个蹙额头呀。但是,先前的他如今也只剩下个虚名了——他仿佛整个人已经从永远蹙着的额头下面爬了出来。他的脸上,尤其是眼角和嘴角上,一缕缕发丝般的细纹逐渐舒展开来——他在笑。
“您明白吧,”他透过呼啸的风声,透过飞鸟的鼓翼声和聒噪声冲我喊着,“您明白吧。长城——长城被炸毁了!您——明——白——吧?”
远处,不时有人影闪过,他们个个梗着脖子,急忙往家里跑。在街道的中央,一群手术过的人,像岩浆似的滚滚而流,看似很快,实则很慢(因为身体太沉重)——他们向西边走去。
……又是那个嘴角、眼角长着一缕缕发丝般细纹的人。我拉住他的手:
“我问您,她——就是那个I-330——在哪儿?是在长城外面,还是……我必须知道,您听见了吗?马上告诉我,我不能……”
“在这边,”他像醉了似的兴冲冲地对我喊道,露出一口结实的黄牙,“她在这边,在城里,她在行动。嘿,我们都在行动!”
“我们”是谁?我又是谁?
他身旁有五十来个和他一样的人,也是从阴暗的蹙紧的眉头里爬了出来的,也是那么大嗓门,神气活现,也是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