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手指捏住我的手掌——原来是站在我身旁的I-330。她问我:
“这是谁呀?你认识他吗?”
“他不就是……不就是那个……”
他已经站在了人家的肩膀上。他那张似曾见过千百次而又与众不同的脸,凌驾于几百张脸之上。
“我代表护卫局……正告你们——我在对谁说话,那些人心里明白,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明白——我正告你们这些人:我们已经掌握了情况。我们还不知道你们的号码,但是我们掌握了全部情况。‘一体号’绝不会落在你们手里!试航将进行到底。现在不许你们再乱说乱动,而且试航将由你们亲手完成。至于说以后……好啦,我的话说完了……”
鸦雀无声。脚下的玻璃砖变得像软棉花,我的腿也软得像棉花。我身旁的她,脸上挂着惨白的苦笑和愤怒的蓝火花。她伏在我耳边,从牙缝里挤出下面的话:
“原来是您干的?您‘履行了义务’?还有什么可说的。”
她的手从我手里抽了出去,扇动着愤怒双翅的女神头盔已经到了前边很远的地方。我独自一人呆呆地、默默地随着大家朝公共大厅走去。
“这明明不是我,不是我干的!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件事,除了这些不会说话的稿纸……”——我在内心里无声地、绝望地、大声地冲她喊道。
她隔着桌子坐在我对面,甚至没有一次正眼看我。她旁边那个人不知是谁,焦黄的秃顶。我听见有人在说话(是I-330):
“‘高贵’③?我亲爱的教授,只要从词源学角度分析一下这个词,就可以说明这是一种偏见,是远古封建时代的残余,而我们……”
我觉得我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大家马上就会发现的……但是,我身上的留声机正在按照规定把每块食物咀嚼50次。我把自己封闭起来了,仿佛关进古代那种不透明的房屋里——用砖头把门堵死,用窗帘把窗子遮住……
后来,我手里拿着指挥电话的话筒,在冷如冰霜的极度苦闷中继续飞行,穿过乌云,进入冰冷的、星光闪烁而又阳光明媚的夜空。时间在一分一分、一小时一小时地流逝。显然,我身体里那台连我自己也听不见声音的马达一直都在狂热地全速运转着,因为在我记忆的蓝色空间中某一个点上,突然出现了我的那张写字桌,伏在桌子上的Ю那鱼鳃般的面颊和我遗忘在桌上的书稿。我恍然大悟:除了她没有别人。一切都清楚了……
对,赶快去无线电机房,赶快……戴双翅头盔,蓝色闪电的气味……我记得我对她大声说了句什么,我还记得,她的目光穿过我投向远处,好像我是个玻璃人,而她的声音也好像来自远处:
“我这儿忙着,正在接收地面来的发报。请您向她口授吧……”
在这个鸽子笼似的小舱室里,我思考片刻,果断地口授了如下电文:
“时间:14点40分。下降!关掉发动机。全部结束。”
指挥室。“一体号”的机器心脏已停止了跳动,我们在降落,而我的心脏赶不及,落在后头,反而越来越高地升到喉咙里。先是云朵像疾风似的朝我们扑面而来,而后是远处的绿色影点——它的颜色越来越绿,越来越鲜明。现在一切即将结束……
就在这时,我看见了第二建造师那张白瓷盘似的、扭歪的脸。大概就是他用力猛推了我一下,我的头撞在了什么东西上。当我两眼发黑、快要倒下的时候,我恍惚听见他的话:
“船尾舵手,全速上升!”
飞船急剧跃升……别的事我什么都记不得了。
注释:
①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作息条规》颁布后的第三个世纪。——作者注
③原文本义为贵族身份、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