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我今天不也搞一张医生证明呢:那样就可以出去走走,贴着绿色长城边上一直不停地走下去,然后倒头躺在床上,一下子沉入梦乡的海底……可是,我现在必须去第13号大课室,我必须用力控制自己,才能一动不动地坐上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啊……可是这个时候我只想大喊大叫,捶胸顿足。
大课室里正在讲课。奇怪得很,那台亮闪闪的机器发出来的不是平时那种金属声音,而是一种软绵绵、毛茸茸、苔藓般的声音。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我仿佛看见了这个女人,她长得很像从前的一个老太太,个子矮小,脊背弯曲,对了,就像古屋门口的那个老太太。
古屋……突然我心底的一切像喷泉一样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我得使出全身的力气克制自己,才不至于喊叫出来,否则我的喊叫声会把整个大课室淹没。软绵绵、毛茸茸的话语就像秋风过耳,我只听进去几句有关儿童和育儿学方面的话。我就像感光胶片一样,冷眼旁观,漠不相干,不加思考而又精确无误地把这一切都印在自己的脑海里:一把金色的镰刀——那是扩音器上的一道反光;扩音器下面有一个婴儿,是实物教具,他正伸出手去够那个镰刀形的反光;他嘴里塞着小小统一服的衣襟;他的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把大拇指(确切说是很小的指头)压在里面,手腕上有一道浅浅的、胖乎乎的褶纹。我像感光胶片似的记录着:一条裸露着的小腿已经悬在桌子的边沿上,扇面似的粉红色小脚趾正向半空踩过去——眼看就要摔下去了……
突然,一个女人大喊一声,她扇动着统一服透明的翅膀飞上了讲台,抱起那个婴儿,嘴唇紧贴在他手腕上胖乎乎的褶纹上,把他移到桌子中间,然后走下了讲台。我脑海里印下了尖角朝下的、粉红色的弯月形嘴巴,还有两只泪水盈眶的蓝色大眼睛。这是О-90。我就像在看一个完整的公式似的,突然意识到这件小事虽然微不足道,却有它的必然性和规律性。
她在我左边稍稍靠后一些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我扭头看了一下,她乖顺地把目光从婴儿所在的那张桌子上移开,转而注视着我,审视我的内心。于是她、我和台上的桌子形成三个点,通过这三个点连成三条线——这是一些必然发生的、还无法预见的事件的投影。
我回家时走在一条暮色朦胧的绿色街道上,燃着的路灯像无数只大眼睛。我听见我全身都在滴答作响,就像钟表一样。我身上的指针眼看就要越过某个数字,我将做出某种无可挽回的事。她需要的是让某人以为她在我这儿,而我需要的是她,她的“需要”与我有什么相干。我不愿意为别人充当掩人耳目的墙幔。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身后传来了熟悉的、仿佛走在水洼里似的吧唧吧唧声。我已经无须回头看就知道是S-4711。他将一直跟我走到门口,然后肯定会站在楼下的人行道上,用眼睛里的小钻头往上边钻去,钻进我的房间,直到遮掩别人罪孽的墙幔落下才肯罢休……
他,守护神,满以为万事大吉了。可我认为,还没有。我已拿定了主意。
当我上楼走进房间扭开电灯开关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О-90站在我的桌旁。确切地说,她是挂在那儿,就像一件脱掉的、空空如也的衣服挂在那儿——衣服里仿佛没有一点点生机,胳膊和大腿是僵直的,说话的声音也是僵硬的、没有生气的。
“我来是为了我那封信的事。您收到了吧?是不是?我要您给我一个答复,今天就要。”
我耸了耸肩。我看着她饱含泪水的蓝眼睛,心里得意扬扬,好像一切都是她的过错。我故意拖延了一会儿而不马上回答。而后才又不无得意地、一字一顿地对她说:
“答复?那好吧……您是对的。您当然是对的。您统统是对的。”
“这么说……(她强装笑脸以掩饰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