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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归村成了瘟疫中秦岭里死亡人数最多的村寨,活着的人被全部接到了回龙湾镇隔离观察,十天后,第一个被解脱出来的就是荞荞,半个月后又解脱了四十人,新发现感染的有二十人被送去县医院。一个月后,剩下的二十八人全部解脱。但所有被解脱的人却没有回当归村,安排在鸡冠山下的那些空房子去住。瘟疫肆虐了半年后逐渐过去,又是成批的记者从各地赶来采访,镇政府就指定了荞荞为采访对象。荞荞是当归村瘟疫中最健康、知道事情最多又最能说的人,她反复地讲述着当归村的故事,讲累了,也讲烦了,就跑到我的住处躲清静。有一天,我问她:你再也不回当归村了吗?她说:还回去住什么呢?成了空村,烂村,我要忘了它!我说:那能忘了吗?她说:就是忘不了啊,一静下来我就听见一种声音在响,好像是戏生在叫我,又好像是整个村子在刮风。我知道戏生和那些死去的人魂不安妥,我来找你,一是要躲那些记者,再就是求你能帮帮我。我说:我能怎样帮你呢?她说:你去唱唱阴歌。我愣了一下,我唱了一百多年的阴歌了,但从来没有过为一个村子唱阴歌,何况唱阴歌都是亡人入殓到下葬时唱的,当归村那么多人已经死了很久了。她说:我求你,他们都没正经埋过,是孤魂野鬼,唱了阴歌安顿了他们,我也就能真正忘了当归村了。我答应了荞荞,我也突然有一种感觉,给当归村唱阴歌可能就是我人生的最后一次唱了。

    我和荞荞来到了当归村,那天下着雨,雨很细,但村子里的灰尘浮土淋过后却非常滑。我们一步一步从村口往里走,村里的房好多都被烧毁倒坍了,死人还埋在下面,他们没有再迁埋,而是从房子周围挖了新土,拌了石灰和消毒液,一层一层堆起来成了别样的坟丘。有的坟丘上已长了草,草很凶,像是燃着绿色的火焰,也有三四个坟丘上竟然还开出一种小花来,如同血染的。荞荞走几步就叫着一个名字:忠民,福社,三喜,二虎,山春,五雷,来丰,银玲,建芬,双环,实成,德全伯,门爷,建婶,河嫂。这么叫着一直走到了村子最高处,那里是荞荞的家,荞荞站在那里大声喊戏生,四处一片寂静,喊声在细雨中回荡。我说:荞荞,荞荞。她不喊了,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根木头。我说:唱些啥呀?她说:你啥拿手你唱啥。我说:那还是先开歌路吧。我就唱起来:

    扁鼓一响,唱师上场。一二三四五,金木水火土,阴晴风雷雨,生死病苦离。一请天地苍黄,二请日月明光,三请儒道佛祖,四请地府阎王,五请天帝玉皇,六请八大金刚,七请土地灶君,八请财神城隍,九请桃花娘娘,十请列宗祖上。

    我唱着,回头看着荞荞,荞荞就一边走一边拾着地上的瓦片,脸盆,簸箕,碗,盘碟和烂铁锅,她见啥拾啥就合着我的歌声敲,敲几下扔了,再拾起别的一件敲。我停下来,说:你敲的好,都在点子上。荞荞说:你唱吧。我就又唱了:

    唱师唱师,我为亡人唱歌,可唱妖怪可唱神,可唱盘古和混沌,可唱生时和死地,可唱穷贫和富贵,可唱革命和改革,可唱人心和天意。

    突然我忘了词,唱不下去了。荞荞说:你唱呀!我说:我不知道再唱些啥了?我让荞荞在我的背兜里掏书,那是我记录的一本阴歌词,荞荞翻开,说:这么多的词么。我说:我能唱三百首的,突然就全忘了,这是从没有过的事,你给我提示吧,只要提示一句开头,我就能全唱下去。于是,荞荞一边敲着拾起来的东西,一边给我从第一页念,她刚念出一首词的头两个字,我一下子就唱了下去。我唱了《开五方》《安五方》《奉承歌》《悔恨歌》《孝劝》《佛劝》《道劝》《二十四孝》《游十殿》《还阳歌》《十二时》《叹四季》《摆侃子》《扯鬏衿》。在《扯鬏衿》里还加了《摆摆参加游击队》《唱支山歌给党听》《东方红》《望长空》《我们走进新时代》。但唱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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