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天义是老鹰嘴村的能人,上过中学,写得一笔好字。世世代代老鹰嘴村人春节贴对联,对联上都是扣碗用墨画圆圈儿,苗天义从中学回来后开始写字,村里的对联都是他写的。他也很张狂,每到腊月底,就在院子里摆好桌子,凡是谁让他写对联,没有肉也得提一块豆腐,至少也要拿一捆葱。他因此得罪了好多人。七年前村里复查成分,他家由中农上升成小土地出租,小土地出租比地主富农的成分要低,其实也影响不了他当村会计,但他就一直写上诉。墓生曾见过他在公社供销社的垃圾堆里拣过包装纸,把这些纸用手熨平又裁成小块,放在帽壳里。墓生说:我头油也重,给我几张垫垫。他说:我这是写上诉信啊!他写了无数次上诉信,都没有起作用,甚至被老皮放在了上院的厕所里揩了屁股。他写了三年,第四年过风楼出了件惊天动地的事,他被揪出来,才再不写上诉信了。
那是在一个早上,公社下院前的溪滩上发现一块石头压着一卷纸,共二十页,密密麻麻写着字,全在骂,骂了过风楼这样不对,骂了过风楼那样不对,最后在骂共产党和社会主义。这样的事过风楼从来没有过,就被定为反革命万言书案。县公安局来了二十多人,每个村寨挨家挨户地调查,凡是能写字的都要写半页纸,进行笔迹对照。但忙活了一个月,笔迹始终没有对上,就以万言书上的内容来分析可能是哪些人写的。万言书上写到镇西街村为了解决人口多耕地面积少的问题而实行平坟,骂平了坟为什么还是富裕不起来,把祖先的坟挖了平了那不是自己断自己脉气吗?也写费了那么多人力和财力修水电站哩,水电站修不成又变造纸厂哩,骂猫屙屎用土盖哩,一盖就算没事啦吗?还骂到每年明明都有饿死的人为什么大会小会还是说革命形势大好越来越好?还骂到了棋盘村的杏树,八王寺的苏维埃政权旧址,口前寨的老标语,说秦岭游击队原本就是一伙土匪武装,当年只是路过棋盘村打了一仗,那一仗还是个败仗,而八王寺村的旧址和口前寨的标语都是伪造的。根据这些内容,就缩小了侦破的范围,把能了解这些事情的人集中起来查。这期间,棋盘村有人检举了那个老秦,说老秦几次一个人对着墙或者麦草垛骂过:咳我你娘!咳我你娘!老秦的媳妇是受过批斗的,老秦肯定是对共产党和社会主义不满。冯蟹和刘学仁把老秦送到公社专案组,老皮亲自审问,老秦吓得稀屎拉在裤裆里,说他一直怕媳妇,媳妇脑子有了毛病后,在家里更是蛮横,三句话说不到一块就摔碟子砸碗,他受气受得不行了,才出来骂他媳妇哩。老皮问到万言书中的几件内容,老秦压根就说不清。老皮就把老秦否定了,说:能写万言书的人肯定不是一般人。最后查来查去,苗天义就成了最大嫌疑犯,因为他有文化,能写,知道的事情多,而且长期上诉得不到回复有写反革命万言书的动机。但苗天义被抓后如何审问都不承认,吊在屋梁上灌辣子水,装在麻袋里用棍打,一条肋条都打断了还是喊冤枉。证据不确定,便不能逮捕,就送去窑场了。
送苗天义那天,窑场上还送来了镇小学的张收成,张收成双手被绑着,呜呜地哭,鼻涕眼泪流下来就挂在下巴上。张收成犯的是严重的男女作风问题,事情早已在过风楼摇了铃,苗天义看不起他,不和他在一块待,低声对墓生说:他耍流氓多欢的,这阵就哭成那熊样?!墓生说:审问你时你还不是一样?苗天义说:我没哭呀,我也不承认,我在左手心写着刘胡兰,右手心写着江姐,双拳攥着就是不承认也不哭!管理学习的那个组长过来了,让墓生和老鹰嘴村的村长先看守着苗天义,他同学校校长把张收成带去闫立本的办公室,很不满地说:要送就隔日送么,一下子来两个,累死我们呀?!
墓生和村长就在土场边等着,苗天义手也是被绳子绑着,村长一直抓着绳头,他要吃烟,让墓生从口袋取出烟锅子给他装烟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