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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镯头一天回到了老城村,人老了,比六十岁的人还面老,但似乎说话清楚,脑子明白。村里人问她这些年都到哪儿去了,她说她是从祁家镇回来的。祁家镇离老城村一百二十里,那里的窑场烧石灰有名,秦岭里用的石灰都得去那里进货。村里人又问怎么就到了祁家镇,她说她不知道,她能知道的是她在窑场给人家推架子车拉石灰石,一次石灰崖崩塌,一下子埋了许多人,她是被气浪冲出了十丈远,人昏迷不醒睡了五天,第六天醒来忽地眼前亮堂,以前的事全想起了,当然就回老城村,一路乞讨着又回来了。玉镯回到了老城村,白河已经死了,拴劳判了刑发配到青海劳改了,拴劳的爹和娘也死了。玉镯得知白土住到了首阳山,就又赶来,在山下的溪流里洗了头,她的头发还黑油油的。

    此后,白土和玉镯的日子又囫囵了,他们没有再回老城村,老城村的人也没有去首阳山看望过他们。白土几年都没吃豆腐了,他想吃豆腐,从集市上去买豆腐磨子,先背回来上扇,再背回来下扇,上扇下扇合到一起磨得豆浆白花花地流,两个还能拉着扶着,第二年玉镯就下不了门前的石崖了,她想吃集市上的凉粉,只能让白土下山买了用罐子提回来。为了让玉镯能下山,白土开始在石崖上开路,每天干完了地里活后,就拿了锤子凿子在崖腰上打得叮里叮咣响。整整一个夏天过去,开出了二十个台阶。冬天来了,风刮着带了哨音,泉里结了冰,白土的头发稀脱得像旱地的茅草,他还在崖腰上开路。握凿子的手满是裂出的血口子,玉镯在屋里的火塘里烧土豆,拿出来让白土吃,白土顾不得吃,玉镯就把土豆揣在怀里,怕土豆冻凉了,说:明日你去集市上买些猪油,润润手。白土听见了,想起十几年前的事,回过头给玉镯笑,没牙的嘴笑得像婴儿的屁眼。

    整整三年,崖腰上凿出一百五十个台阶。凿完最后的那一阶,白土回到屋里,玉镯在炕上睡着,他说:凿完了,明日咱下山去。玉镯没有说话。他又说:你咋没做饭哩?玉镯还是没说话。他过去扳玉镯肩,说:你生我气啦?玉镯的肩没有扳过来,她身子僵硬已经死了。

    这回白土没有哭,也没有叫喊,他坐在了灶口烧火做饭,下了一锅面条,盛一碗放在炕沿上,然后自己也端了一碗吃。吃了一碗,站起来要盛第二碗,突然栽下去,碗在地上碎了八片。

    白土是死了,但是白土并没有觉得是他死了,他的脑子突然像灯灭了一样黑暗,而是保留着瞬间前他端了碗面条一边看着炕上的玉镯一边吃,吃了一碗站起来还要去锅里盛第二碗。

    其实,任何人死了都没有觉得他是死了,我几乎每个晚上都梦见过死去的人,他们都是在死后我去唱过阴歌的人,他们出现在我的梦里依然是以前的衣着装扮和音容相貌,比如张高桂,他还在给我说:马生和拴劳是土匪呀拿我的家具?!我那五格板柜和方桌都是好木头,活做得细呀,做了整整一个月,光给木匠吃的辣面就有一升,他们要拿走就拿走了?!我说:你都死了,还顾及那干啥!他说:我哪儿死了?我只是腿瘫得下不了炕。死了的人都不觉得自己已经死了,我的任务就是告诉他们已经死了,死了是他们的身子,这如同房子,房子坏了,坍了,住不成了,活着时的爱也好,恨也好,穷也好,富也好,连同病毒和疼痛都没了,灵魂该去哪儿就去哪儿吧。而白土的死,没人请我去唱阴歌,他也不到我梦里来,他是个憨人,那就让他死了还憨着去。

    是黑狗从首阳山跑回了老城村,追着马生不停地咬,马生也背驼了,气得吓唬着,在地上摸石头,黑狗还是追着他咬。马生蓦然认出了这是白土和玉镯的狗么,说:是不是他们有了什么事,让我去的?黑狗就不咬了。马生带人去了首阳山,惊奇着首阳山的石崖腰上斜着有了一百五十个石台阶,说:哈他们过神仙日子么!进了屋,看见了白土死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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