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村人家中,要定出地主富农、中农和贫农,按照政策,中农是大多数,地主、富农和贫农是两头,两头基数应该要少。那么,王财东家肯定是地主。除了王财东家外,富裕的还有张高桂家,李长夏家,刘三川家,拿土地面积来看吧,王财东是六十六亩,张高桂是五十亩,李长夏是三十三亩,刘三川是二十七亩,这李长夏和刘三川比王财东要少二十多亩地,张高桂比王财东只少了十多亩,这张高桂也应该是地主。定下了地主,再定富农,以马生的主意,李长夏和刘三川都是富农,但拴劳说上边说富农要算哩,算有多少剥削,以年收入的百分之二十五作标准。那就给李长夏和刘三川算起来,有没有雇长工?没雇长工那短工和忙工又是多少?这样一算,李长夏超过了年收入的百分之二十五,李长夏就是富农了。地主有两个,富农一个有点少,就给刘三川再算,便算到了百分之二十五,刘三川也成了富农。贫农好定,张德明家四亩,白河家三亩,刘巴子三亩,巩运山一亩五,龚仁有八分,邢辘轱没地,马生没地,白土是长工,没地,那就以五亩地以下的人家为贫农。其余的全是中农吧。马生给拴劳说:中农是五亩至二十亩的人家,你家是二十一亩五分,这一定要给你家定中农。拴劳愣了一下,黑了脸说:你这啥意思?马生说:我这是维护主任哩,如果别人敢说三道四,我出来说话!拴劳说:谁要谋算我这主任,那鱼就晾到沙滩上去!他把中农的条件从五亩至二十亩改成了五亩至二十二亩。定出了成分就划分了阶级,地主富农属于反动的,是敌人,村里人就嚷嚷要分地呀,把地主富农的地要分给贫农呀。但乡政府又下发了文件,说富农的地不要分,只能分地主的,那就是说能分的就是王财东家的六十六亩和张高桂的五十亩,也行,贫农们只是遗憾把贫农定的太多了,如果是三亩以下的就好了。
白河往常吃好饭才端碗出来,现在的饭时却端了一碗面糊糊,一晃一晃也到东城门口去了。东城门口有一棵槐树,树枝不繁,树根却疙疙瘩瘩隆起在地面上,村里人喜欢端碗蹴在那里一边吃一边说话。白河的面糊糊不稠,却煮了土豆,土豆没切,囫囵囵吃着嘴张得很大。别人说:白河呀,今日吃面糊糊也端出来?白河说:现在还是穷着好。别人说:你不是每年这时候去集市上倒腾些粮食吗?白河说:今年没去。别人说:那你忙啥哩?白河说:等哩。别人说:等?等啥的?!白河说:等着分地么!他一说等着分地,那些定了中农的没吭声,而定了贫农的就来了兴头,议论王财东和张高桂家的哪一块地肥沃,哪一块耕种了旱涝保收,如果能给自己分到了,产下麦子磨成粉,他就早晨烙饼,中午米饭,晚上了还要吃,吃捞面。拴劳爹也端了一碗包谷糁烩面过来。包谷糁烩面是在包谷糁熬成后再煮些面条,这是一般人家常吃的饭。拴劳爹一边走一边拿嘴舔着淋在碗沿上的包谷糁,走到槐树下看见了白河,扭头又走开了。拴劳爹和白河为那三亩地已经多年不招嘴。白河说:洪叔,洪叔。拴劳爹没理。白河就起身撵上,说:我低了头给你说话哩,你还记恨?拴劳爹说:我和你没话!白河说:你应该谢我哩。拴劳爹说:噢娘打了娃还要娃说娘打娃是对娃好?!白河说:咋能不是对你好?我要是把那三亩地给了你,你不成地主也成富农,这阵怕和张高桂一样在屋里哭哩!
张高桂是在屋里哭哩,哭得像个刘备。
张高桂有五十亩地,都是每年一二亩每年三四亩的慢慢买进的,就再没有能力盖新房,还住在那三间旧屋。但旧屋的后院大,乱得像杂货铺,堆放的全是他收拢来的破烂,如各种旧柳条筐子、竹篓子,长长短短的麻绳、木棍子、柴墩子、没了底的铁皮盆、瓦片、铁丝圈、扒钉,门闩,卷了刃的镰刀、斧头、竹篾子、棉花套子。在他眼里,没有啥是没用的,只要从外边回来,手里从没空过,仅是在路边捡回来的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