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驿北四十里外的皇甫街,是个小盆地,产米产藕,富裕的人家多。游击队在清风驿出出进进了多次,烧了好多店铺,也死了十几个人,皇甫街的富户都恐慌,就在街后的乌梢崖上开石窟。石窟有大有小,有单间也有套间,甚至还有厨房和水窖。石窟外的崖壁上凿着无数石窝子,嵌上石橛,上下窟的时候在石橛上架两页木板,经过一页,取下来再铺到前边,上完了或下完了,就把木板背走了。游击队去筹粮筹款,富户们都拿了粮钱上了窟,游击队爬不上去,枪也打不到窟里,还曾经被窟里的人在荷叶里拉了屎,提着四角甩下来羞辱。李得胜就很生气,再一次到了皇甫街,偏不走,还在崖下堆积了树木柴禾烧火。烧了一天,崖壁石缝里的草和鸡爪蓬全烧光了,窟里仍是没有动静,三海就带着几个穷人又从河堤上砍树往崖下架着烧,三海却得到了他妹子的消息。
三海跟着李得胜钻了山后,保安队十天半月到清风驿搜查三海家,威逼恫吓,三海的爹和娘就死了,没了爹娘,四凤剪了辫子,故意把脸抹黑,跑来求我带了她,要走村串寨唱阴歌。但她记性不好,压根记不住唱词,更要命的是我才教她《悔恨歌》四五句,她自己先哭得稀里哗啦。我说:娃呀,你爹你娘才过世,你唱不了的。她说:你要不肯收我,我就没处去了,死在你面前。从怀里掏出个剪子要往脖子上戳。我没有看出她骨子里还这么烈,就留下她让当哭娘。哭娘是谁家有了丧事,孝子少,需要在灵堂上代哭的人。凡是有了孝家来请我去唱阴歌,我都问还要不要哭娘,如果要,就带上了四凤。四凤还真是个好哭娘,她是真哭,眼泪汪汪,能把嗓子哭哑。那一次王屋寨死了人,我和四凤去了,先唱了一夜,第二天亲戚朋友都来吊唁了,突然刮了风,风把门前的两棵杨树刮折了,还把寨中涝池里的水刮到空中又落到院子,竟然还落下一条鱼。我开始唱:人生在世有什么好,墙头一棵草,寒冬腊月霜杀了。人生在世有什么好,一树老核桃,叶子没落它落了。人生在世有什么好,河里鸳鸯鸟,鹰把一只抓走了。人生在世有什么好,说一声死了就死了,亲戚朋友不知道,亲戚朋友知道了,死人已过奈何桥。四凤又是眼泪哗哗地往下流,爹呀娘的一阵呼天抢地。旁边人喊:死的是爷,要哭爷!四凤还是爹呀娘呀地哭。我是一直敲着扁鼓,闭了眼睛绕着棺材唱,那一夜我心总是慌,唱得不投入,觉得自己就是一头牛推磨子,戴了暗眼,没完没了地转圈子。我就听到孝子们在呵斥四凤,嫌她哭错了,突然是咚咚咚一阵脚步响,接着啪的一声,哭声停了,屋子里一片惊叫,以为孝子们在殴打了四凤,忙睁眼看时,我看到的是三海从灵堂下把四凤扛在肩膀上往屋外走了。
三海在砍树时,一个妇女认识三海,说她昨晚回王屋寨的娘家,看见过四凤在村里代人哭丧。三海听了,抬头看着天,说了一句:爹!娘!闷了半天,终于拉过一头毛驴去了王屋寨。三海把四凤扛出那家灵堂,那家人不让四凤走,三海朝地上打了一枪,子弹就溅起来正好打中灵堂上的香炉,谁也不敢再拦,眼看着毛驴驮了四凤在风里尘里走远了。
也就是那一枪打翻了香炉,棺材盖嘎嚓嚓裂了一道缝。棺材盖是干透了的松木做的,完全不该裂缝的,我就知道是枪响惊了亡魂,它再不可能进入神道和人道了。果然寨子里另一户人家的母猪怀孕,后半夜产下八个猪崽,其中一个面像人脸。
三海把四凤接到皇甫街,给李得胜说他就这一个妹子,他不能让妹子在外边遭罪。李得胜考虑游击队还没条件带家属,就在偏僻的村子先安置个家吧,便对老黑说:那给你完个婚?!老黑同意,四凤也同意了,老黑见匡三提了一个瓦罐过来,高兴地在匡三肩上猛击一掌,匡三吓了一跳,瓦罐掉了,浆水菜倒了一地。老黑提了枪,在村子里寻找他的新房,撬开一户财东家的门,这财东在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