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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绣金鱼,可从没见过和妈妈一样绣上浅粉色桃花的,光这一点,我就觉得妈妈够水准。那天晚上,窗外下着大雷雨,闪电下的雨滴像钢针一样,天空一阵黑、一阵白,雷声一会儿滚、一会儿炸;室内,在粉红色的灯光下,靠着绣上浅粉色桃花的枕头,妈妈给我念书——到初中里我才知道,书是妈妈所钟爱的《追忆似水年华》。后来她又有无数次念这本书给我听;她大概有个雄心壮志,想把这本二百四十多万字的小说从头至尾地念一遍给我听,可每次念,她都忘了上回念到哪儿,只好从头开始,所以直到现在,我才只听过这部巨作的前十多页;何况近几年来我根本坐不下来听这倒霉的普鲁斯特,而妈妈也对我的文学鉴赏能力丧失了信心。但是,在我小的时候,尤其是在那晚的大雷雨中,妈妈柔和的嗓音念出的文字深深吸引了我,尽管我不清楚那些永远理不清的意义。我记得妈妈翻开书页,捧好书,像开始什么重大工程似的、郑重其事地念道:

    “追忆似水年华——马塞尔·普鲁斯特。第一部,在斯万家那边。第一卷,贡布雷。一。在很长一段时期里,我都是早早就躺下了。有时候,蜡烛才灭,我的眼皮儿随即合上,都来不及咕哝一句:‘我要睡着了。’半小时之后,我才想到应该睡觉;这一想,我反倒清醒过来。我打算把自以为还捏在手里的书放好,吹灭灯火……我听到火车鸣笛的声音,忽远忽近,就像林中鸟儿的啭鸣,表明距离的远近。汽笛声中,我仿佛看到一片空旷的田野,匆匆的旅人赶往附近的车站……”

    妈妈的声音柔和而亲切,和窗外的雷声形成一股抗衡之势。她不知疲倦地读啊读啊,醉心于书中的描述,直到我打断她问道:

    “妈妈,为什么每次爸爸去做手术,你都不肯睡?”

    她停住了,扭头看看我,微笑了一下。伸出手指头,在书页的边缘上轻轻来回地摩挲。半晌,她答道:

    “爸爸没有睡,妈妈怎么可以睡?”

    说完,她又冲我很快地微笑了一下,接着说:“爸爸动手术,妈妈是护士,要陪着他。”顿一顿,怕我听不懂似的,又像是自言自语:“爸爸是救人的性命,妈妈要在这儿陪陪他。”

    我望了望窗外的雨,又问:“妈妈,你怕死人吗?”

    她温柔地凝视着我,握住我的手,答道:“妈妈不喜欢看到别人死,但是妈妈不怕死人。”

    “那,怕打雷、怕闪电吗?”

    她一听这话,眼神微微地变了,想一想,说:“只要陪着爸爸在一起,妈妈什么也不怕——只要爸妈陪着你,你也什么都不用怕。”

    我明白,妈妈她怕打雷、怕闪电——女的都这样。而且她们还不肯直说。自从那一晚,我比从前更爱妈妈了,因为我知道她也有害怕的东西,而且她在害怕的时候会来求助于我——虽然仅仅是那么一次,也令我深感骄傲。可我也知道,爸爸对妈妈比我更要紧:要不是爸爸走掉,她才不会害怕,要不是爸爸走掉,她才不会来找我,要不是爸爸,她谁都不会等、谁都不愿陪的,她让我睡在大床上、给我念书、和我说话、对我微笑,都为了她要陪着爸爸不睡觉——我到底是不要紧的,从小我就明白。到头来,她只会对我说一句倒了八辈子霉的话: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

    这世上的人都疯了,疯得一模一样,全巴望着我告诉他们处分的事——可笑的是,他们既然早就知道,又为什么一定要我去告诉他们呢?

    天知道,我曾经相信,我的爸妈绝不会欺骗我。可我错了。想到当我一心隐瞒处分的事时,他们两个早就知道这事,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现在回忆过去的一个多礼拜,我才发现,原来他们始终在刺探我!我曾经相信他们的,因为我以为他们是最好的爸爸和妈妈,可我错了。这对爸爸妈妈,他们送给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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