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羊的踝骨磨得像玉石一般玲珑剔透,将它浸泡在红墨水中染色。她还偷偷地用珍贵的绿豆缝制漂亮的沙包,不知道挨了母亲多少巴掌。我从未玩过这种游戏,也不大知道它的规则,但我似乎听说,要玩这个游戏,至少得有四枚羊拐才行。在那个年月,要弄到这些东西并不容易。而蒋颂平有一个魔术师的口袋,只要姐姐想要,他的口袋里一定会有。当他把一枚枚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黑乎乎的油腻之物递到姐姐手中,傻傻地向她大献殷勤的时候,姐姐总是对他哈哈大笑:“蒋颂平,莫非,你爸妈是开羊肉店的?”
父亲发心脏病猝死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会去他干活的那家无线电修理店。在父亲生前用过的那个工作台前,静静地坐上一会儿,心里就会好受一点。店里另外两个修理工,只当看不见我。他们既不和我说话,也不关心我干什么。甚至就连父亲死去的那些日子,我也没有从他们嘴里听到片言只字的安慰。我的心里受不了那份冷漠,就暗暗地怀上了憎恨。我每天大模大样地走进修理店,坐在父亲的工作台前,看着那台装了一半的收音机和那把绿色的小改锥发愣。仿佛那是属于我的权利。
等到天渐渐地黑下来,母亲流着泪找到我,一声不响地把我从那儿领回去。几乎每天都是如此。
直到有一天,那个名叫“许大马棒”的修理工,默默地走到我跟前,陪我坐了好半天。他一连抽了两根烟之后,神情就变得更加肃穆。他把一只大手放在我的肩膀上,重重地叹了口气,忽然对我说:“我们来做个交易怎么样?你要是能够让你父亲留下来的这台半导体发出声音,你就可以把它带走。怎么样?”
‘那时候,我还很小,能够拥有一台属于自己的收音机,简直是一件连想都不敢想的事。于是,我开始试着摆弄起那台覆满灰尘的收音机来。许大马棒也开始教我一些简单的技艺。比如,把散乱的漆包线均匀地绕在线轴上;用小刮刀刮去电池弹簧上的铁锈;如何找到短路的线头,化开小焊点,用焊枪把线头重新接上;如何给收音机外接一组容量更大的电池;如何安装电容和电阻……
差不多两个星期之后,父亲的那台只装了一半的收音机居然出声了。我至今还记得,收到的第一个节目,是宋玉庆演唱的现代京剧《奇袭白虎团》。
如果说,在漫长的童年时代,我曾经偷偷地崇拜过什么人的话,那就要算是宋玉庆了。我一直固执地认为,他的英武挺拔,绝不是今天的周杰伦之流可以望其项背的,就算玉芬少女时代所暗恋的大众偶像王心刚,相比之下,也要略逊一筹。
迄今为止,这段《打败美帝野心狼》,仍是我唯一学会的京剧唱腔。
同志们一番辩论心明亮,识破敌人鬼心肠。
美帝野心实狂妄,梦想世界逞霸强。
失败时,它笑里藏刀把“和平”讲,一旦间,缓过劲来张牙舞爪又发疯狂。
……
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听着这段唱腔,忽然想到,如果父亲还在,如果他也能听见这段唱,知道我已经学会了修收音机,那该多好啊!想着想着,就一个人哭了起来。一阵凉风吹到我脸上,我心里忽然一松,那么多天来堵住我嗓子眼、压在我心上的石头,忽然不见了。
我终于接受了父亲离去这一事实。
许大马棒为我的收音机特地缝制了一个黑皮套。母亲在傍晚时找到我的时候,我听见许大马棒对母亲笑道:“这孩子,是块好料,比连昆(我父亲)强啊。”
“那将来,就让他跟你当徒弟吧。”母亲说。
“别呀,”许大马棒把收音机装入皮套,按上搭扣,郑重其事地交到我手中,笑道,“他要人了这一行,哪还有我们的饭吃?”
听他这一说,母亲就更高兴了。她拽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