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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站黑了一大片。台上台下都是穿冬衣的人,一样的大布,用橡子壳和坡池的黑泥柒成黑色。只有一个人穿得鲜亮,就是葡萄。

    然后开起了斗争大会。谁也不说话。带头喊口号的男兵开始沉不住气,指着史修阳说,你下头不是又会写又会说,怎么不敢敲当面锣打当面鼓呢?史修阳抓耳搔腮地站起来。多少年都是一件长袍冬天填絮夏天抽絮,这时穿了件团花马褂,看着象谁家的寿衣。镇里村里的许多标语都是史修阳帮着写的,他一笔不赖的书法可得了个机会显摆。写标语时他告诉解放军土改工作队,孙怀清如何逼债如虎,如何不讲情面。

    史修阳走到孙怀清前面,小声说:“二大,得罪啦。”

    孙怀清嘴角一撇。史修阳马上明白,那是他在说:孬孙,你就甭客气了!

    史修阳突然感到小腹一阵坠胀。他心想,晚上也没喝多少甜汤啊。但那坠胀感让他气短,他只好说:“等着,等我解了手回来再斗争。”

    下面有人笑起来。史修阳的大烟身子在团花马褂里成了根旗杆,忽扇忽扇从人群前头跑出去。

    喇叭筒里的口号象是生了很大的气,喊着“消灭封建剥削!打倒地主富农!”

    喊着喊着,下头跟着喊的人也生起气来。他们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只是一股怒气在心里越拱越高。他们被周围人的理直气壮给震了,也都越来越理直气壮。剥削、压迫、封建不再是外地来的新字眼,它们开始有意义。几十声口号喊过,他们已经怒发冲冠,正气凛然。原来这就是血海深仇。原来他们是有仇可报,有冤可伸。他们祖祖辈辈太悲苦了,都得从一声比一声高亢,一声比一声嘶哑的口号喊出去。喊着喊着,他们的冤仇有了具体落实,就是对立在他们面前的孙怀清。

    葡萄一直看得合不拢嘴,这么些胳膊拳头,她简直看迷了。

    发言的人说起孙怀清四零年大旱放粮,第二年收下秋庄稼他挨家催债。还有人说起孙怀清帮国民党征丁,抽上壮丁签的人家,就得付两百块大洋,让他去替你找个壮丁替身。谁知道那壮丁替身要价是多少啊?说不定只要五十块哩!那一百五全落进孙怀清腰包了。他当保长图什么?当然是图油水多嘛!

    有几位老绅士心想,不对吧?孙怀清有一次拿了钱出来,说是谁愿做这个保长他就把钱给他。他说世上顶小的官是保长,顶难当顶累人的官也是保长。一回改选,孙怀清总算把官帽推到了别人头上,那人笨,国军派的粮他征不上,民团派的粮他也征不上。最后不明不白给毙在镇上茅房里。保长才又落回到孙怀清头上。

    这时所有给过孙怀清钱让他买壮丁替身的人家全吼叫起来:“叫他说,他贪污了俺们多少钱!”

    孙怀清说:“叫我说?我现在说啥都不顶你们放个屁。”

    大喇叭喊道:“老实点!孙怀清!”

    孙怀清笑笑,那意思是:看见没有?我还没说啥呢。

    坐在远处麦秸跺上一个人这时想说话。他叫刘树根,四年前在离史屯八里地的胡坡安家的。那以前他当过几年兵,开了小差下来又干过几个月土匪,后来发现当壮丁替身挣得多,就常常顶上别人的名字去充军。他有一帮朋友都干这行当,过去全是兵油子,开小差成了精。孙怀清每次找壮丁替身都是找在他这帮朋友里找。每回有谁开小差没成功,给枪毙了,他们就把壮丁替身费涨一回。从最初的一百五十块大洋,涨到了两百块。刘树根是在一次开小差时被后面追来的子弹打伤了脖子,从此摇头晃脑不能瞄准,也就干不了壮丁替身那行了。他在胡坡买了二十亩地,又去城里窑子买了个女人,过着美着呢。他要是帮孙怀清证明,孙怀清撇清了,他也就给人拘了底。他这一想,又把屁股往麦秸里沉了沉。谁知共产党会不会消灭到他头上,听说连城里的窑子都要消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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