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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的名字叫张谷雨,是位连长。他整个头盛在纱布裹成的白色头盔里,呈出完美的椭圆。他的脸从椭圆未封口的地方露出,两只眼专注地瞪着天花板某个点。他身上粗粗细细的管子把他体内一整套循环陈列到体外。

    胡护士向万红说到张连长手术那天,从省里和各级军区来了上百个记者,西昌城、县城都来了慰问团,团成员拎着胡琴、笛子,穿着五彩的彝胞百褶裙。几百号人等在手术室门口,张连长刚刚被推车推出门,就有人大声喊:“敬礼!”几百只手齐刷刷地举到了几百个脑袋右侧。

    胡护士说:“壮观得很哪,慰问团有个女人抱着娃娃,娃娃都被这阵势吓哭了!”

    胡护士说着说着,看见一只胖乎乎的绿苍蝇落在英雄的额上,她猫蹿一下,抓起窗台上的苍蝇拍,“啪”地一下拍在张连长鼻子上。苍蝇腾空而起,那根插入张连长鼻孔的乳白色胶管却脱落了。

    万红在多年后仍千真万确地记得,就在苍蝇拍落下的一瞬,英雄张谷雨猛一眨眼睛。因而,她对张连长是植物人的医学判决坚决不服,始终不服。从此以后,她一再发现的迹象,足以推翻那理论上站得住脚却不合情理的科学判决。1976年的初夏,张谷雨对着没轻没重的苍蝇拍快速眨眼的瞬间,万红发现了整桩事情的破绽。万红顺着破绽开始勘探这位英雄秘密存活的生命。多年后,当这里成了红男绿女光顾的游览圣地,所有电线杆贴着“包治淋病”的粉红招贴,所有店铺的木头门板换成了玻璃,在一个买卖的幌子后面干另一个买卖,万红仍坚信,叫张谷雨的英雄连长始终是秘密地活着,活在植物人的假象下面。那时她三十老几了,从来都戴着帽子,因为她帽子下面的头发快白透了。游玩到这座山青水绿的小城的海外游客、摄影家、画家、电影摄制组都把万红当成老教堂遗址留下的最后一个嬷嬷。

    不过那是后话。眼下我们还要回到十九岁的万红身边。她眼睛从张连长脸上移开,去看那只苍蝇。苍蝇圈子越绕越小,越绕越低,然后落在了张连长的手背上。那里戳了根针头,戳得不及格,有些血流出来了,一个棉球蘸了蘸,垫在针和皮肤之间。苍蝇是冲那点血来的。胡护士这回打得好,一拍子下去,抬起拍子,绿莹莹的苍蝇没了,张连长手背上只剩一小摊稀乎乎的苍蝇碎尸。

    万红又看见张连长眨眼了。眨眼后,他目光有些变化:专注还是专注的,但目标有了,不像刚才那样空洞。不仅仅是那目光,张连长脸上的肌肉也有了点改变,抽紧了一点。万红想把这个重大发现告诉胡护士,但老护士一直在讲她自己的。其实用不着胡护士介绍,万红也知道张谷雨是谁。一夜之间,全军区、全省份都知道出了个英雄张谷雨。全国在三天之内都把张连长如何英勇弄明白了。万红一面听胡护士的英雄故事版本,一面拿起一小块消毒纱布,把肝脑涂地的苍蝇从张连长手背上清理掉,扔进白色“污物桶”,又用镊子镊起一团酒精棉球,轻轻擦拭着那块瘀血的皮肤。

    “……张连长当时在施工地段睡觉—一般他很少回营房睡觉,不放心施工—一下子就醒了!你晓得他咋个醒的?”

    胡护士想难一难护士校优等生,抿紧又松又薄的嘴唇。一小时前万红认识她到现在,她是头一次闭嘴。

    万红被难住了,摇摇头。她其实在注意张连长的脸。自从她用酒精棉球清理了苍蝇遗骸,他面部肌肉的微妙紧张消失了。他恢复了先前大理石塑像所特有的那种抽象凝视。

    胡护士又开始了。有关张连长事迹的龙门阵刚刚摆开,好段落正待开始。当时张连长是这样惊醒的:在呼呼大睡中他听见十个炮眼只响了九声。从他睡觉的隧道口到炮眼有一里路。这一里路好了得!全是台阶。就是说,张连长要摸黑下五百多个台阶,才能对点炮的新兵大吼:“日你先人,哑了一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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